傍晚，最後一縷陽光熄滅在供奉山山頂的時候，杜子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溪邊小屋中。

    此時的楚雲捧著百草錄，伏在黑木桌上，雙眼猩紅，頭發亂成一團，見到杜子騰出現，他連忙站起身，神情明顯有些慌亂，似乎還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將一百種靈草悉數準確地找將出來。

    “時辰到了。”杜子騰早意料到楚雲會有如此反應，漫不經心地坐到了躺椅當中。

    屁股剛挨到藤椅的時候，杜子騰眉頭輕皺，因為他察覺藤椅似乎還有餘溫，但仔細體察時，又沒了感覺。

    楚雲瞥見杜子騰的異樣，心中一突，暗怪自己為何不早些從躺椅裏起身。

    “楚小子，開始吧！”杜子騰舒展開眉頭，示意楚雲開始進行考驗。

    楚雲緩緩合上書本，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百星藤，性寒喜陰，有祛除火毒的功效，放置在左側木架第三行八號的位置；

    牛頭花，……”

    楚雲一口氣便說出了十種靈草，沒有出現一絲差錯。

    杜子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微微低頭，示意楚雲繼續。

    看到杜子騰點頭認可，楚雲似乎受了莫大的鼓舞，聲音也跟著響亮起來，又是一口氣背誦出了十種靈草，全都準確無誤。

    杜子騰不再躺在藤椅中，而是坐直了身體。

    片刻之後，楚雲已經準確背誦出了五十種靈草，而且其中有兩種靈草，連杜子騰都需要仔細比對才能確定。

    杜子騰此時已經坐不住了，緩緩從藤椅中起身。

    背誦到第八十種的時候，杜子騰已經踱步道楚雲身邊，眼冒精光地上下打量著楚雲，似乎要重新認識一遍眼前這個不起眼的黑小子。

    “第一百種靈草叫淸靈烏，擺放在右側架子第七排第九號。”背誦到最後一種靈草時，楚雲的音量明顯降低，連語速也跟著放慢，似乎有些不太確定。

    “嗯？”杜子騰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不，在右側架子第九排的第二號！”楚雲連忙更正。

    “確定？如果錯了，三日之後，你就要離開供奉山。”杜子騰睜著鼓脹的大眼，逼視著楚雲。

    楚雲臉色一白，稍稍猶豫後，重重點頭。

    “雖然在最後一種靈草上，還有些問題，但也勉強算你過關。小子，此處乃是老夫存放靈草之所，你日後就住在旁邊的小院中，替我分揀草藥。”杜子騰稍稍有些遺憾，扔下話頭後，便大步離去。

    “供奉侍從？蛙兄啊蛙兄，虧你長著這麽一對大眼睛，瞧不見我故意遮擋的萬丈光芒麽？要不是我刻意低調，莫說百種靈草，就是百草錄中的萬種靈草，我閉著眼也能找出。如此奇才，你竟然隻讓我做你的侍從！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啊！”楚雲確定杜子騰走遠後，不滿地嘟囔，他心想不說要杜子騰收自己做入室弟子，但最少也得是個記名弟子吧。

    嘟囔歸嘟囔，但楚雲心中卻是大鬆一口氣。他原本計劃是想混入張家，但卻遇到了張成，不僅計劃受阻，還可能陷入險境。幸虧有杜子騰出麵，才化險為夷。

    沒有進入張家，卻來到了地位不一般的供奉山。一番靈草考驗，既沒有暴露他過人的天賦，又讓杜子騰將自己留下，楚雲認為事情的發展雖稍稍偏離了計劃，但與預期結果並無太大的差異。供奉侍從其實也不賴，成了弟子還得去學煉丹，楚雲對煉丹還真沒有半分興趣。

    偌大的一個丹穀，隻有杜子騰和楚雲兩人居住。杜子騰住在右側，楚雲的小院在山穀左側，兩處居所之間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這正合楚雲之意。

    入夜，丹穀一片漆黑，入耳的隻有悉悉索索的蟲鳴聲。

    楚雲熄滅了燈火，卻沒有上床，而是隻用兩條凳子分別支撐住頭、腳，身體其他部分都懸空緊繃。自三歲開始，他便沒有上床睡覺的習慣，每晚都是如此入眠。

    通常情況下，一個人自激活天賜武印，三個時辰後，額上的的武印便會隱入額頭。從楚雲離開天賜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時辰的時間，但他額上那淡淡的武印還散發著蒙蒙的熒光。

    關於武印的特性，楚經年早已向楚雲透露過。但此時的楚雲，雙目緊閉，呼吸均勻而悠長，已經入睡，全然不知額上的武印還未隱去。

    楚雲養成如此睡覺的習慣，是有原因的。自從他年滿三歲的時候，晚上睡覺便喜歡做夢，而且每晚都是同樣的夢。

    夢境裏，他獨自置身在一個封閉漆黑的奇特空間裏，沒有任何聲音，沒有絲毫光亮，令人恐懼到窒息。

    而且，一旦陷入夢境中，任憑夢境外的楚雲如何掙紮，都不能從夢中驚醒，隻能忍受無邊的恐懼。

    楚經年對楚雲的異狀，嚐試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和手段，都不能解決，左右尋思後，便想到這樣一個辦法，讓楚雲僅僅憑靠兩條凳子睡覺。

    如此改動之後，楚雲再陷入夢境時，身體一動，便會從凳子上摔落，雖然難免會受傷，但卻能成功地從怪異夢境中驚醒。

    整整十三年，怪異夢境每晚必至。

    今晚，也不例外。沉睡的楚雲突然輕哼一聲，身體微微顫動，他再次入夢。

    但是，今晚的夢境與以往明顯有些不一樣。空間還是那個空間，裏麵卻有了微弱的光亮。借著微弱的光亮，楚雲終於看清了這個空間的內部構造。

    這是一間約四十丈方圓的密室，密室中空空蕩蕩，隻在牆壁上掛著一幅畫卷。

    密室內光線微弱，楚雲看不真切畫卷中的內容，便緩緩走了上前。

    一人多高的畫卷中，隻畫著一座孤聳入雲的山峰，其他皆是留白。山峰形狀奇特，像極一柄出鞘的利劍。

    楚雲立在畫卷前方，凝神觀看，當他的目光觸及山峰峰頂時，異變頓生，那山峰猛然倒轉過來，並生出一股強烈的吸力，生生要將他拉入畫中。

    事發突然，楚雲沒有絲毫準備，被吸力直拉得一個踉蹌。但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腰身一擰，雙腳急速猛踏地麵，生生止住了身形。

    “咦！”待楚雲止住身形，再看向畫卷時，畫中的山峰又恢複了原樣，吸力也跟著消失。若不是拉扯之力太過強烈，他真會認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

    楚雲在夢境中的劇烈反應，引得丹穀小院內的身體猛然一顫，而後從凳子上摔落下來。

    “邪乎，這夢越來越邪乎了！”楚雲齜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待到他慢慢從地上爬將起來的時候，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他赫然發現夢境中的畫卷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現實中，此刻正平攤在腳邊的地上。

    楚雲淩亂了，他徹底傻眼，直愣愣地呆立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

    稍稍調整呼吸，他慢慢蹲下身子，將畫卷拾了起來，真切地感受到畫卷的質感後，他確定這不是夢中夢，而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現實。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從夢裏帶出了一幅畫！”楚雲的腦筋完全轉不過來了。他緩緩伸出手掌，去撫摸畫中的山峰。

    異事再起，當他的手觸碰到山峰時，畫卷竟然瞬間碎裂，化為片片碎紙，一片片碎紙在空中飄落時，再次發生碎裂，碎裂再碎裂，紛亂的碎紙未等到飄落於地麵，便碎裂成虛無。

    於此同時，楚雲隻覺腦袋一陣刺痛，而後，他猛然發現腦海中多出了一樣東西，赫然便是那副畫卷。

    畫卷此刻就像烙印在他腦海裏，隻要閉上眼睛，畫中的布局、造型，以及每一筆勾勒，都會清清楚楚地在他心間顯現，揮之不去。

    “完了，完了！莫非是遇到畫中仙了？這回慘了！”結合剛剛發生的種種，楚雲第一時間想到了流傳在民間的一個傳說。

    傳說有一種修煉有成的鬼怪，被人稱作畫中仙，喜歡藏匿在畫中，專門對年輕精壯的男子下手，迷其心智，吸其精元，直至將人吸幹才肯罷休。

    想到了這個傳說，少年郎臉色大變，慘呼一聲，而後在屋子裏翻箱倒櫃起來。

    深夜的丹穀小院中，屋內唯一的光亮是透過窗隙的絲絲月光。

    “紙，紙在那裏？筆，有沒有筆？”楚雲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到處翻翻找找。他不敢亮起油燈，擔心會驚動杜子騰。

    半個時辰後，楚雲終於在屋內找齊了紙筆，而後，他悄然摸進那間存放靈草的屋子，一陣摸索後才鬼鬼祟祟地摸了出來，手裏抓著十來株靈草。

    “材料不夠，就用你們代替了。”楚雲將手中的靈草一股腦全塞進一個破罐子中，而後用力搗碎，弄出一團綠色汁液。

    楚雲今日通篇誦讀了《百草錄》，如今對屋子中的靈草，不說全部，至少九成都認識，他選的這十來株靈草，都有驅陰的效果。

    萬事俱備，少年郎撫順紙張，蘸滿綠色汁液，大筆揮灑。不一會兒，桌上便多出了十來張符籙，符圖倒是有那麽幾分意思，但卻是綠色，看起來不倫不類。

    楚雲在草原四處浪跡的時候，曾經遇到一個會畫符籙的小乞丐，兩人因為年紀相當，還有不少共同話題，遇到沒多久便混熟了。楚雲雖不闊綽，但卻比小乞丐強了太多。小乞丐跟著楚經年和楚雲走了大半個月，一路上的吃喝就全著落在楚雲身上。除此之外，小乞丐在臨分別的時候，還帶走了楚雲兜裏僅剩的四十多文錢，作為交換，楚雲從小乞丐那裏學會了刻畫符籙。

    其實，楚雲對符籙並無興致，但在小乞丐提出交換條件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猶豫便點頭答應了。

    “小乞丐，這些東西若是不管用，哪天再見到你，絕對要你好看！”少年郎收起狼毫筆後，將十來張符籙，前前後後悉數貼到了身上，來了個全身防護。

    十來株品級不低的靈草，若是利用得到，能夠煉製出一爐價值不菲的丹藥。現如今，卻被楚雲用來塗鴉成一堆不倫不類的符籙。要是杜子騰在現場，肯定會氣得頭頂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