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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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經過外殿,  再邁進一重殿門,  終於見到了正在說話的母子二人。

    陳尚宮行過禮,向太後稟報道,  “娘娘,  司苑處的那名惠侍到了。”

    接下來的禮數不用教,  靜瑤也曉得如何做,  她跪地俯身行了個大禮,一旁的倚波也陪著她一起,  她出不了聲,  隻能由倚波代勞,尊呼道:“奴婢等給陛下,太後請安!”

    晚膳已經進行到尾聲,  母子倆均隻是在飲茶罷了,太後正端起茶盞,聞言朝二人撇過一眼,垂下眼簾揭起茶蓋,慢條斯理的問道:“不是聽說隻是一個嗎?”

    陳尚宮趕緊解釋道,  “回太後,昨夜當差的是隻有一個,  因被濃煙熏壞了嗓子,  出不了聲了,另一個是來替她回話的。”

    “哦?”聽見陳尚宮這樣說,  周身華貴的太後又抬起眼皮來,  好好看了看地上跪的兩人,  “那昨夜出事的是哪個,抬起臉來叫哀家瞧瞧?”

    靜瑤便乖乖的直起身子,雖然抬了臉,眼皮卻依然規規矩矩的低垂,並不亂看。縱然沒當過宮女,出嫁前也好歹由王府裏的嬤嬤們調.教了幾個月,這些規矩,她還是懂的。

    依稀記得她初嫁進惠王府,惠王妃帶她進宮向太後請安,座榻上的太後也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抬起臉來,叫哀家看看。”

    不過三年,已是前塵往事。

    ……

    內殿中燈火豔曜,使她的容貌極清晰呈現了出來,太後瞧了個清楚,當下便心中一頓——此女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雖然未施粉黛,但那張底氣十足的美人臉,真叫人過目不忘。

    母子倆並坐,太後意外完,下意識的朝皇帝看過一眼,卻隻見他依然一副淡漠表情,心思似乎隻在飲茶上,瞧都沒瞧下跪著的人一眼。

    太後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重新投到靜瑤身上,輕輕頜道:“倒真是個福大的,聽說佛堂裏麵燒了個幹幹淨淨,連房梁都燒斷了,人卻安然無恙。可瞧過禦醫了?怎麽說?”

    陳尚宮今日一直在太後跟前忙活,手下這名惠侍醒來時已是下午,她還沒來得親自過問,自然不甚了解,便把目光投向倚波,倚波心領神會,馬上代靜瑤回話道:“回稟太後,醫師說妙淳吸入過量濃煙,一時損壞了咽喉,暫時不能開口說話,肺中亦有殘留,所以還需靜養些時日。”

    倚波知道這問題不能隨便回答,說的太過輕鬆不可,會叫阿淳這一番死裏逃生不值;說的太嚴重也不可,萬一叫主子們以為人廢了,惹來嫌棄也不好;她得既道出阿淳的辛苦委屈,又不能太過誇張。

    而她的這番措辭似乎很好,太後聽了,臉上果然露出憐憫,連連歎道:“畢竟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聽說今兒下午才醒?真是可憐見的!”說著抿了口熱茶,又問道:“哀家怎麽瞧著她有些麵生?是一直就在雨花閣待著的嗎?今年多大了?”

    這話是對著陳尚宮說的,靜瑤心中悄悄鬆一口氣,幸好不是在問自己,她才做了不到半天的李妙淳,除了名字,對原主幾乎一無所知……

    陳尚宮似乎對李妙淳的情況了若指掌,從容回答道,“李惠侍是去年才來的尚宮局,此前並非惠侍。”

    “哦?”太後訝異一聲,“去年尚宮局招過女官嗎?哀家怎麽不記得了?”

    陳尚宮繼續答道:“太後說的正是,去年尚宮局並未進過新人,這位惠侍……是從西六宮過來的。”說著悄悄向鹹和帝投去目光,隻見這位君王的臉上依然一派淡漠,僅僅眉間似有微皺,但很快又散去了,短暫到叫人以為,那根本沒有出現過。

    東西六宮,向來是後妃們居住的地方,李妙淳出身西六宮,倒也叫靜瑤自己有些意外,難道李妙淳曾是哪位後妃身邊的人嗎?因為犯了事,才被遣到了佛堂?

    太後與她想的似乎一樣,又問陳尚宮,“原來是誰身邊的?”

    太後日理萬機,看來記性不太好,陳尚宮微微一笑,“李惠侍兩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宮,來尚宮局前,位份是美人。”

    太後乍聞此言,意外不小,再一次好好打量了一番她,靜瑤心間的疑惑也更重了,“美人”即是妃嬪,位份雖不高,卻也是上了玉牒的主子,怎麽又成了宮女呢?

    暖榻上忽然有人說話,此前一直沉默的君王將茶盞擱下,跟太後道:“兒子前朝還有些事,要先回去忙了,母後早些歇息。”語罷便起身。

    他身形修長,一身玄色帝王常服,立起身來後,格外紮眼,周身透著一股冷峻氣勢,聯想到他桀驁的名號,叫人不寒而栗。

    太後沒有起身,隻在暖榻上和藹叮囑:“夜裏早些歇息,千萬要注意身子。今日前朝的事,既已生,便不可逆轉了,吏部侍郎以身試法,死有餘辜,他自己要將一家老小牽扯進去,也賴不著別人,你不要多想,以免鬱結於心。”

    宇文泓麵色依然冷凝,語聲卻稍和緩了些,“兒子知道,母後也早些歇息。”

    太後頜,他便要往外走了。

    殿中所有宮人立刻跪地行禮,恭敬齊呼,“恭送萬歲。”那玄色身影似一陣風,大步從殿中掠過,隻留下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龍涎氣息。

    恭送聲次第在外麵響起,漸漸越來越遠,太後對陳尚宮輕歎,“身邊又沒個知心的人,難免叫人操心。”

    陳尚宮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兒了,但再怎麽得器重,也還是仆,麵對太後這含著疼愛的抱怨,隻是微笑恭順道:“陛下心懷社稷,是我大梁之福。”

    太後道,“不提這個了,賢妃淑妃最近在做些什麽,陛下可有召見?”

    陳尚宮有些無奈,麵上卻絲毫不敢流露,依然微笑道,“陛下近來一直歇在乾明宮,並未召娘娘們侍寢……”見太後一臉失望,馬上補充道,“聽聞今日早些時候賢妃娘娘曾去探望,但陛下忙於政務,未曾接見。”

    這個太後倒知道,輕歎一聲,似是跟陳尚宮解釋,“前些日子朝中出了大案,有人暗中買官賣官,甚為囂張!陛下責令嚴查,今日早朝,都察院遞了折子,據說竟牽扯出吏部大小官員十餘名!罪魁禍便是那吏部左侍郎郭誌。好好的一個朝廷,成了這些人中飽私囊的交易所,試問誰不憤慨?陛下今中午正在氣頭上,賢妃去的不是時候,自然是見不著人的!”

    事關朝廷大事,陳尚宮不敢妄議,隻是垂尊了聲是。

    在底下眼看著太後跟陳尚宮東扯西扯,倚波心裏很是著急,阿淳眼下身子虛弱,又沒吃東西,走了這麽遠的路不說,進了門就一直跪著,不知能不能受得住?側目瞧瞧她,現她確實有些不適了,麵色不好不說,身體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倚波又悄悄看看陳尚宮,太後跟前沒有她們這些低等女官說話的份,不知陳尚宮可有注意到阿淳?好歹替她說幾句話,好叫太後早點放人走啊!

    陳尚宮在宮中浮浮沉沉二十餘年,早已練成眼觀六路的本事,眼下一麵同太後回話,一麵也瞧見了她們這裏的情況,等太後一時無話,便主動提道,“啟稟太後,雨花閣此番走水,損失不小,佛堂需重新修繕,約莫要花費些時間。”

    太後頜,“那就傳命下去,叫好好操辦就是,那處雖然清淨,卻是自這大德宮建好就有的,幾十年了,若是一朝毀了,確實可惜。”

    話題跑了一大圈,總算又扯了回來,太後說完,又把目光投了下來,在靜瑤身上轉了幾圈,話道,“你此番也辛苦,早點下去歇著吧。”

    靜瑤也求之不得,趕緊磕了個頭,同倚波慢慢退出了殿門,出了福寧宮後,終於徹底鬆了口氣。

    倚波還如來時攙著她走,一邊安慰她,“聽見沒有,佛堂還得重建,太後又話叫你好好歇著,你就安心歇息幾天吧,什麽事都等養好了身子再說。對了,一天沒吃東西了,餓了吧?我方才叫人留飯了,回去熱一熱就能吃。”

    靜瑤衝她感激笑笑,身體確實疲乏的不行,迎麵又刮起瑟瑟寒風,她勉強裹緊身上的寒衣,隻想找個舒適些的地方,好好歇一歇。

    而福寧宮暖烘烘的內殿裏,太後還在跟陳尚宮說話,“越是大的節日,越要當心,今早惠王來請安,哀家才知道,原來昨夜他府上也走了水,聽說毀了一處院子,還歿了一個側妃,損失委實不小。”

    陳尚宮跟著附和,“那位6側妃一向深得看重,今日殿下神色哀戚,想來心中難過的緊。”

    太後倒是沒當回事,淡淡道,“難過不難過的,過些日子有了新歡,這一程子就淡了。”

    陳尚宮微微頜,不再說什麽。

    太後趕緊示意韓嬤嬤上前扶她起來,和藹道:“大過年的,哪來什麽恕罪不恕罪的,地上涼,你身子又一向弱,快坐下吧。”

    有小宮女抬來了椅子,張恩珠謝恩後坐下,門外春梅也很快端來了熱茶,靜瑤強忍下起伏的情緒,平靜的為她放在手邊。

    這就是殺她的凶手之一。宇文銘將她丟棄在烈火中,然卻是張恩珠先將她騙去的牡丹院,她並不知那夫妻二人究竟是誰設計了誰,然她卻是最終的受害者。

    她滿心的恨,那時的痛苦與絕望,在見到這個女人的瞬間又全湧了上來,她也好想衝上去好好問一問張恩珠,為什麽要殺她?

    其實當初進惠王府也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驕矜的官家小姐,誰願意去為人妾室?若不是那時宇文銘在青州偶然得見她後,主動求親,爹爹會願意把親生女兒嫁進王府做妾嗎?

    可後來事情出乎她預料,宇文銘表現的如謙謙君子,她還是愛上了他,盡管她受寵,但一直規規矩矩的做一個妾室,從不曾仗著寵愛逾矩半分,她一向尊敬張恩珠,從未生出過什麽壞心眼,可張恩珠,為什麽要使毒計殺了她!

    靜瑤立在一旁,聽著太後與張恩珠幾人的寒暄,痛的心如刀絞。

    她沒辦法,就算殺身仇人就在麵前,她也不可能就此衝上前報仇,就如同那日在禦書房外偶遇宇文銘時一樣,周圍這麽多人,她能否殺死對方不一定,但自己一定是沒有活路的,而且,還會害了李妙淳的家人。

    所以她隻能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成熟許多,懂得冷靜的重要。

    胸中的翻騰的怒火漸漸平靜下去,她的思緒重新回到了眼前花團錦繡的殿中。

    太後與張恩珠簡單寒暄完,鄭王妃趁機也關懷道:“對了,聽聞惠王妃前段時間身子不好,現在可好些了嗎?”

    張恩珠麵上很平靜,心裏卻很清楚。

    6靜瑤死後,宇文銘恨她,把她圈在雲英閣,為了不叫外麵起疑,便對外聲稱是自己犯了老毛病。

    是的,那段時間,夫妻二人曾一度勢如水火,但今日她能來,就說明宇文銘已經同她達成了一致。她往後還要風光的做惠王妃,當然要照顧宇文銘的麵子,所以隻是道:“已經好多了,多謝鄭王妃關懷。”

    太後倒是忽然想了起來,年前惠王府裏歿了一位側妃,便又道,“你府裏如今沒人能幫得上你,你自己裏外操心,可著實是辛苦了。”

    張恩珠笑著謝了恩,稍稍停頓一下,忽然道,“對了,臣妾有一事,正好借今日之機秉承太後。惠王殿下子嗣單薄,至今僅有一女,臣妾身子貧弱,日後也恐怕無法盡力,所以臣妾打算為殿下另娶一位側妃,也好為殿下綿延子嗣,不知太後覺得意下如何?”

    張恩珠說,要再給宇文銘娶位側妃……

    聽到這話,先前還算冷靜的靜瑤終於忍不住,一下抬起頭來。

    這舉動實在有些不合規矩,甚至突兀,但好在此時殿中眾人皆是一臉驚訝,注意力全在張恩珠的話上,倒也沒人在意她。

    雖然表麵看來,大家都是賢良恭順的好妻子,可有誰能賢良到主動為夫君娶妾進門?況且張恩珠與旁人都不同,旁的幾位王妃都有自己的嫡子,可她成親五六年,至今僅有一名女兒,倘若惠王長子叫旁的妾室生出來,那她的王妃之位豈不岌岌可危了?

    她怎麽能大度至此?

    眾人的目光中都是驚訝與不解,張恩珠大概早已料到會如此,表現的鎮定自若,一雙眼眸隻望向太後,想聽聽太後的意見。

    太後如今是皇室最尊貴的長輩,當然有權利表意見,宇文銘不是她的親兒子,任何情緒也都隔著一層。其實她也沒料到張恩珠會如此大度,不過稍稍驚訝過後,還是點頭道:“惠王子嗣單薄,確實是哀家心中擔憂,難為你有這份心胸了!惠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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