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潘家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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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雲如墨席卷而來,壓的天地間一片沉寂,一道道血紅電光隱隱在雲中翻滾,天地仿若被撕開一道道口子,沉悶的雷聲幽幽傳來,好似來自地府九幽的厲鬼在咆哮,瞬間的電光把周圍的一切都映的光怪陸離,岸邊的枝椏如同死人伸出的一隻隻枯瘦的手,豆大的雨點落下,砸在冰冷的河水裏激起一朵朵水花,那是蒼天的淚。
一艘大的近乎夢幻的龍舟停在大河正中,鬥簷飛拱,金碧輝煌,如一座大殿浮在河麵上,燥熱的風吹過杏黃的袍子,男人背對著八角宮紗燈,雙手緊緊抓著實木欄杆,指節都成了青白色,看著下麵翻騰的河水,在甲板上拖下長長的影子,迎著風,淺灰的鬢角碎發飄飛,眼角浮現著細細的魚尾紋,就在今天他似乎衰老了十年,猛地回頭,那張無比熟悉又從未見過的人臉突然變得猙獰,皮膚幹癟呈現出一片鐵青中泛著紫黑的顏色,皺巴巴好像老樹皮,一雙腐爛的生滿白花花肥蛆的破手抓著我的脖子。
“啊!”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著氣,全身上下都是冷汗,伸手按亮了床頭燈,看著左臂上重又浮現出的猩紅紋身,抓過枕頭直接摜在了地上,“姥姥的,天天都做這破夢,丫丫個呸的,早晚有一天我非得讓自己嚇死不行…”
第一卷第一章潘家園兒
“我曰,這天也太**的熱了,哎,你說怎麽這好好的就停電了呢?熱死得了。”武煙川穿著籃球隊的大背心兒,左手攥著**冰鎮可樂大口大口的灌著,右手裏的大蒲扇胡達胡達地扇著。
“你那都是廢話,誰讓你大熱天非喊我出來打籃球的,”我也熱的跟條狗一樣蹲在武煙川身邊,抬頭眯起眼睛看了下頭頂好似個大火爐的太陽,往嘴裏灌了口可樂,“走,跟哥們涼快涼快去?”
“去哪兒啊?”
“那還有用說,當然是找小雪去啊,這小丫頭片子可是享福了,在銀行裏一呆,冬暖夏涼的,而且關鍵是不限電。”
“難道我在你們兩個混蛋的眼裏就隻有個空調的價值嗎?”突然我的左耳朵就被一隻小手揪住,然後就是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轉,疼的我隻能跟著小手的方向扭著身子,臉上笑的都快哭了,看著一手叉腰的舒雪女王大人一呲牙,“小雪,這麽多人看著呢,鬆手,我錯了還不行嗎?一會兒耳朵就掉了…”
“嗯,看你這認錯態度還不錯,本菇涼這回就饒了你。”舒雪見我也的確是吃疼,這才鬆開小手,一把搶過我剛喝了一口的可樂就咕咚咕咚的灌了起來,足足喝了一大半才抹抹嘴角流出的淺褐色液體,把空了一半的可樂**子又塞回了我手裏。
左手揉著耳朵,踢了腳在一旁偷著樂的武煙川,“哎,小雪,你今天怎麽沒上班啊?”
“上什麽班,今天本菇涼休息,本來打算找你們一起去玩的,結果給你們倆打diàn huà就沒一個通的,這不一猜就知道你倆出來打籃球了,就過來看看嘍。”
武煙川已經跑過去把我們倆放在籃球架下麵的衣服掏了出來,把手機拿出來一看,還真就十幾個未接,全都是我們舒雪女王大人打的。
“那你有什麽安排?”武煙川扇著從他奶奶那順出來的蒲扇,一邊也湊了過來。
“這大熱天當然是要去吃冰淇淩,然後diàn yǐng院,哪個diàn yǐng人少看哪個,最好是一個人沒有,就咱們仨,咱也體驗一回包場的感覺…”
看著舒雪越說越興奮,我實在是無力吐槽,這大熱天的還停電,估計一般人都想的差不多,不是銀行、diàn yǐng院,就是賓館、遊泳池,到了也差不多是蒸籠的待遇,倒不如找個人少的地方呆著。
“哎,等等,我二叔來diàn huà了。”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一看原來是我二叔打來的,接通隨口應了兩聲就掛了。
“嘛事兒啊?”武煙川這貨就沒有什麽地兒是沒他的,這不又湊了過來,問我是不是二叔喊我去北京玩玩?
“是啊,這最近北京那生意不好做,潘家園的掌櫃的回鄉單挑了,二叔這幾天就催我過去幫他照看照看,這不又來diàn huà了嘛。”提著衣服背在肩上,順勢右胳膊勾住舒雪的肩膀,一副最認為壞帥壞帥的笑著後來聽舒雪說其實很欠抽,哭…不過她喜歡。“怎麽樣,小妞兒,要不要跟哥哥去北京耍耍?”
“耍你二大爺!”舒雪胳膊肘狠狠一下就頂在了我肋條上,頂的我一吐舌頭,不過倒沒有從我胳膊裏逃出去,反正從小到大就這麽勾肩搭背的早就習慣了,就是這下麵踩腳麵的一下子有點狠,疼的我直咧嘴,反倒是樂的武煙川這孫子在一邊兒樂的可樂都噴了出去。
“喂,樂樂就行了,能不能有點兒素質?”用死魚的眼神看向咧著嘴傻樂的武煙川,真恨不得抓著這貨好好打一頓,說好的兄弟義氣呢?說話的一世人兩兄弟呢?怎麽我這挨欺負,他那都快樂趴下了。
“別跟哥談素質,哥素質掏出來晾幹了都比你小子沉二兩的。”
“哎,別鬧了,大武,你最近有沒有時間?跟哥們去北京玩玩兒,沒準兒就能找個對眼兒的呢?”這武煙川是我大學最好的哥們之一,也是臨崗實習來唯一還在我身邊的兄弟,在一起住了三年多,經曆了太多太多,也算是對他了解很深了,他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別跟女孩子說話,一說話就臉紅、結巴,我都不好意思說和這貨認識,我和舒雪也給他介紹過幾個,結果都不合適,最長的一個就一個禮拜就拜拜了。
“妹子就算了,跟你們兩個去玩玩兒倒是可以,也好監督你們兩個小年輕兒,省得擦槍走火,到時候一家三口一塊回學校領**。”
“大武!”舒雪聽著武煙川這話說著說著就下道兒了,恨的銀牙直咬,三十五碼小腳再一次用力全力,以極其慘烈殘暴的架勢踩在了我的腳麵上。
“哎呦!”本來憋著看大武挨踢的我,怎麽能想到自己成了受害者,疼的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倆手捂著腳丫子原地直蹦,兩包眼淚水都快出來了,“雪姐,大武嘴賤,你猜我幹啥啊?”
“古人有言,兄弟如手足,你們兩個狼狽為奸,我踩你就等於踩他了,再者說大武那貨早有準備,我沒什麽把握一定能踢上他。”
“踢不上他你就踩我啊,雪姐,您老人家這邏輯實在是太鬧著玩兒了。”沒辦法,對舒雪這小姑奶奶,我從小到大就沒轍,估計這輩子算是被她吃定了,踩了一腳就白踩了唄,雖然挺疼的,可心裏吧又有一點兒甜絲絲的感覺,自己叫著自己名字,“張煬啊張煬,你丫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啊?太賤了。”
武煙川和舒雪不比我光身一人行動自由,都得回家交待一聲,而且這次估計在北京待的時間不會太短,也需要帶著些東西才行,說好了下午在高鐵站匯合,我們幾個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無事無需多言,平淡的時間總是太快過去,一晃眼我已經在高鐵車站等了將近二十分鍾,眼看著高鐵就快開了,我這才等來了武煙川,這貨行李倒是少,就一手提袋完活,可等十幾分鍾後舒雪大包小裹的好像個搬運工一樣氣喘籲籲的出現在我倆麵前時,我和武煙川對視一眼,搖搖頭,那場麵可謂是相當的無言啊。
“大姐,咱們是去玩兒的,順便幫語文兒看看店子,不是去南極考察,你帶這麽多東西幹神馬啊?”武煙川提著自己的包,又看了看舒雪的行李,一副崩潰的表情。
“用你管,我就帶,老張快幫我拿下,累死我了。”舒雪甩手把大號行李箱甩了過來,自己提著個小手提包,那模樣自然的理所當然,小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熱汗,扇著涼風問我,“老張,票買了嗎?”
“還票呢,快走吧,再不走就又得再買一次了。”推著武煙川和舒雪兩個小祖宗過了檢票口,上車找了座位坐下,長長出了一口氣,晃著被墜的有點兒發麻的手腕兒,“我說小雪,你這旅行箱裏放的什麽啊,怎麽死沉死沉的?”
“秘密,不告訴你,”舒雪小嘴兒一抿,得意洋洋又帶著點兒小壞的朝我笑了下,“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哎,老張,你這二叔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記得上次見他還是你剛上大學的時候,一晃都快四年了,他最近怎麽樣?”
“還不是那個老樣子,”歎了口氣,往嘴裏灌了口礦泉水,我從小就沒媽,說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怕我難過,從小家裏人對我對事隻字不提,我印象裏壓根就沒“媽媽”這麽個概念,後來我上小學的時候,老爸身子不好,一次喝醉了酒,開車出了車禍,昏迷不醒,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我從小可以說是跟二叔長起來的,奈何我這二叔是個古董販子,常年天南海北的亂竄,撿漏,一年能見個兩三麵就算不錯的,有時候過年都回不來,也就這幾年,人上了幾歲年紀,跑不動了,也攢了不少家底兒,就在潘家園兒和琉璃廠開起了兩家古玩店鋪,全當養老的買賣了。
我們三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無聊了就聯網鬥把地主,所幸的是滄州離北京不遠,還沒等我們仨犯困就到了,被人擠著下了車,提著我自己還有舒雪的行李出了車站,外麵趴車等活兒的出租車一下子就過來了兩輛,選了輛看著不錯的就坐了上去,司機是個四五十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模樣,倆眼裏卻透著精明,而且極其健談,從我們上車就和我們聊了起來,從國家大政到民生百態,我閉著眼琢磨一會兒見到二叔時會是個勞什子的情況,舒雪低頭專心致誌的打王者,還就武煙川這貨和司機聊的熱火朝天,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喂,二叔,什麽?嗯,好,我們這就過去…”途中我二叔突然打來了一個diàn huà,說是有些事情要處理,讓我們去潘家園兒的鋪子找他,他處理完了事情正好帶我們吃個飯,然後去琉璃廠的鋪子安排我們住下。
跟正和武煙川聊的熱火朝天的司機師傅說了地址,一打方向盤就直奔潘家園兒,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錯過了午高峰,晚高峰又沒到,所以路上也不堵車,當我們到了的時候,我二叔已經在門口等著我們了。
我二叔長得可比我精神多了,一米八幾的個子,比我高了半個頭,雖然上了年紀,可身材一點兒沒走樣,扇子麵兒的身材,腰杆筆直,雙眼炯炯有神,透著幹練和精明,戴著一副金絲邊兒眼鏡,身上穿著一身寶藍緞子的唐裝,腳下布鞋白襪,怎麽看怎麽像是民國電視裏出來的士紳先生。
“你小子終於來了,可把二叔我等的急瘋了,哎,小雪、大武你們倆也來了,快進來,快進來,這鬼天氣就跟下火似的,進屋裏涼快涼快。”二叔招呼我們三個進屋,讓店裏幫忙的小夥計老五去給我們倒茶,他則帶著我們進了裏間屋。
我二叔這鋪子在潘家園裏算不得大的,不過也不算小,位置靠上首,地段兒不錯,再加上我二叔為人長袖善舞,迎來送往的麵miàn jù到,更有一張死人都能說活的巧嘴,生意自然是不錯。
博雅堂這個鋪子我也有將近兩年沒過來了,坐在紅木太師椅裏,手裏端著蓋碗茶打量了兩眼,還真就沒什麽變化,青一水兒的仿古風格,一堂兒的紅木家具,迎麵壽山石雕的福祿壽三星供在正中,靠牆的多寶閣上也擺的滿滿當當,什麽瓷器,哪個叫青銅,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不過自然是假的占了九成九,真的嘛是不可能擺在明麵兒上的。
吹吹浮茶喝了口,還別說,這碧螺春倒是的確比可樂喝著順口多了,也潤嗓子,不過我更關心二叔剛才diàn huà裏火急火燎的催我過來的事兒,就問他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哎,楊俊標這個混蛋王八蛋,他姥姥的居然一聲不吭的就卷鋪蓋跑了,連夥計都給我拉走了,就給我剩下一家空店和爛賬,這幾天我就等著你來幫我照看照看,而且我發現他臨走前還收了一樣東西,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不碰巧你來了,我怕接不到你,就讓你上我這來,然後咱們幾個一塊兒去。”二叔提起那個叫楊俊標的掌櫃就氣的直咬牙,拳頭捶在紅木茶幾上砰砰亂響,茶杯都被震得直跳。
這個楊俊標我見過一麵,以前聽我二叔跟我提過一兩句,論起來我還得喊他一聲叔,跟我二叔幹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可以說是我二叔心腹之一,結果不知道這是腦袋裏哪根兒筋搭錯了,突然就cí zhí不幹了,搞的我二叔才如此措手不及。
因為小雪和大武在場,我二叔說了兩句也就收住了,不然恐怕楊俊標的祖宗十八代都要被問候一遍,我跟在二叔身後看著二叔的背影,突然感覺這事情恐怕不是像二叔自己說的那般簡單,否則的話,就是跑了個掌櫃不可能讓老成持重的二叔氣成這般模樣,其中定有什麽貓膩。
我二叔開的是一輛奧迪四個圈,雖然是個二手車,不過保養得很好,坐在副駕駛上,用力拍了拍靠背,“我了去的,真皮的,好車就是好車,坐著就是比出租車舒服啊。”
“你小子別跟我念三陰,想要好車自己掙。”我二叔瞟了我一眼,我這點兒小心思怎麽能逃得過他老人家的如炬慧眼,男孩子嘛,誰對好車不感興趣,再者說這年頭,你找對象沒輛車怎麽好意思跟人姑娘搭話啊,當然舒雪是個例外,因為在她眼裏,我就是她的專屬座駕,累了就讓我背著走,很小時候似的。
撇撇嘴,問二叔留在鋪子裏的是什麽東西,二叔說他也不太清楚,這幾天光整理賬目來著,這是剛剛查到的東西,而且在記賬腳注的地方還記著說是這東西是一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老客兒手裏流出來的,說是讓楊俊標給長長眼,結果等東西到了楊俊標手裏,這老客兒人就蹤跡全無了,手機手機不通,等著人也不來,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京畿之地,人口眾多,而且是五方雜地,南來北往的數不勝數,你要說找個名兒都不知道的老客兒,真就跟大海撈針沒兩樣,”二叔一邊開著車,一邊跟我們三個說,“你們仨初來乍到的,一切留神,繁華則繁華,這光明後當然也有陰影角落,什麽地方能去,什麽地方不能去,你們都是大人了也知道,還有就是別跟什麽不三不四的人亂搭嗝,省得到時候出了事兒,後悔就晚了。”
“二叔你是不是更年期了,我怎麽覺得你最近越來越嘮叨了,跟二媽似的。”我做了個捂耳朵的動作,結果被二叔一個毛栗子狠狠敲在腦門上,疼的我直咧嘴,反而樂壞了後麵的舒雪和武煙川。
“你小子說話越來越沒大沒小的了,也不知道都是跟誰學的?”就在二叔的批評聲,大武、小雪咯咯咯憋著笑的怪聲中,我恨不得地球裂個縫,好鑽進去,我好歹二十多了,還被自家叔叔教訓這也太那啥了,好在就在我這能擋東風二十一dǎo dàn的臉皮也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車子穩穩停了下來,我連忙逃也似的推開車門就衝了下去,抬頭看著眼前紅琉璃瓦蓋頂,三磴青石台階的門麵,正居中掛著一塊“集古軒”字樣的牌匾,可就是這門口的鐵柵欄門鎖的登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