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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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隻美麗的夜鶯,為了愛護這朵美麗的鮮花,竟不惜日夜守候在她的身旁,用美麗的歌喉陪伴著這朵美麗而又孤獨的鮮花。”
“可是,春去秋來,天氣慢慢的變了。天涼了,天更冷了,鮮花也凋謝了。夜鶯傷心了,日夜啼哭,眼淚落下。淚幹了,眼枯了,滴下的是鮮血。於是,月缺花殘花凋零,夜鶯也投石而亡。”
沈雙飛說完故事就笑,這當然不是開心的笑,竟然就像那隻啼哭的夜鶯,要多淒涼有多淒涼。
他笑道:“這故事好不好聽?這故事美不美麗?你喜不喜歡?”
美人沒有做聲,她聽得入了神。
她喜歡!
這故事雖然很短,也並不一波三折,她麵上的神色卻隨故事的深入而變幻多次,有歡悅憂愁,也有痛苦悲傷。
她也已經開不了口,她的眼睛紅了,就像兩顆紅色的葡萄,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珍珠一般掛在她長長的睫毛下。
她的聲音已經哽咽,這雖然不是花開雨下的季節,她卻已經梨花帶雨。
燭光還在風中搖曳,她的淚花卻在燭光中閃動。
美人的呼吸聲輕,風也輕輕,燭火在輕晃,弦聲低沉幽怨,仿佛也在如泣如訴。
這一切仿佛都在催人淚下,她的淚珠掛在長長睫毛上,卻還未落下。
美人輕彈淚花,淒然道:“這故事真美,真動人,可是也未免太傷感了些!”
“你錯了!”
沈雙飛忽然大笑起來,道:“死,其實很簡單,也並沒有你想中的那麽痛苦、可怕,隻要死得其所,死得心安,死得有價值,死又何妨?”
美人還未作答,她又癡了。
她仿佛也似在仔細琢磨這句話,朦朧的眼看著朦朧燭,朦朧的燭閃著朦朧的火,她的淚珠輕彈,也還未幹透。
自古英雄多寂寞,自古紅顏多薄命。
女人是水,本來就是嬌嫩柔弱的,她本來就是多愁善感的。
一句簡單的話,一個簡單的故事往往就能讓她們憂傷感動。
沈雙飛忽然輕舞手中鮮紅的劍,五弦在響,弦聲低沉卻滿是憂傷。
人世間本來就到處充滿了不幸和哀傷,為何還要湊這哀傷的音樂來賺人眼淚?為何不讓自己過得快樂歡悅一點?
燭光昏黃,夜色幽暗,也不知這深沉的夜色中,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澀心酸。
他揮舞著手中劍,他的人隨著五弦起舞,仿佛也已經醉了,腳下也開始踉蹌。
淡淡的燭光下,美人也舞,淡如雲月的衣裳飄起。
人美、歌聲美、舞姿更美。
歌聲到了這裏又是一變,變得說不出悲壯淒涼,讓人聽了,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淒涼悲壯的歌聲在夜空中回蕩: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低沉的弦聲,悲壯的歌聲,美人縱然還在舞,她的麵前縱然還有鮮花美酒,可是她已經無心去欣賞,也無心去品賞。
她雖然勉強忍住悲傷,淚,卻已經滴落在自己那淡如雲月的衣衫上。
可是,再淒涼悲壯的歌聲也始終未能使得一個人抬起頭,也未能打動一個人的心。
——這世上仿佛已經沒有什麽能打動他的心。
他的眼中沒有他們的鮮花美酒,耳朵裏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歌聲,他的人看來也就像是鐵打的。
他的心也一樣!
縱然千裏冰山已經在這歌聲中融化,卻遠遠還不能融化他的人,也未能融化他的心。
孟輕寒還是靜靜的坐在那個角落裏,連姿勢都沒改變過,他的眼睛始終隻看著他的刀。
好像除了他的刀以外,他再也看不到別的,也聽不到別的。
——隻要他不想聽,他就一定不會聽得見,隻要他不想看,也就一定不會看得見。
在他的眼中,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他無關。
——他的世界裏沒有別人,隻有他自己。
他的眼神冷漠得就像冰,卻比冰更寒,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看來就像戴了一個堅硬冰冷的miàn jù,又好像這才是他真正本來的麵目。
歌聲罷,五弦卻還未停,餘韻也未曾衰,窗外的夜色卻仿佛更深了些。
屋裏雖溫暖如春,窗外的寒氣卻更濃。
在這邊陲小鎮,這方天地就顯得更加的寂寞寒冷。
今夕有霧。
乳白色的霧隨著風飄進了進來,在燭光的照射下看來就顯得更輕更淡,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知是化作了無形,還是變做了水滴。
這時遠處更鼓突的又是一響,已是三更。
更鼓聲輕,不緊不慢。
斷斷續續的更鼓聲,在這低沉的夜色裏,聽來就像是那催命的鍾聲,一下一下的敲在人的心坎上,隨著人的心弦顫動,就像時刻在提醒著別人死亡。
更聲隻三下,鼓聲剛落,沈雙飛忽然揮手、開口,隻說了一個字。
“走!”
沒有解釋,沒有多餘的話,就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這個字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那句魔咒。
忽然間,五弦停,歌聲罷,就連那輕舞的美人也已不再輕舞,風聲也停止了下來,所有的動作都已似乎在這一瞬間停止,除了他自己和角落裏的孟輕寒,所有的人也忽然間就全都走了。
她們來得迅速,去得卻更快捷。
隻有那仿佛被劍刺中心髒的美人還在頻頻回首,她雖然並未中劍,可是心中的傷卻更深,她的眼又紅了,她的淚珠又將落下。
可沈雙飛的神情更堅決,他連看也不都再看她一眼。
美人隻好貝齒輕咬紅唇,她的淚終於落下。
淚,落在地上,就像散開的珍珠,她輕跺腳下小蠻靴,終於一步三回首慢慢的遠去了。
夜色深沉,馬車聲又已遠去。終於,連最後一絲聲響也已經淹沒在這深沉的夜色中。
現在,杯中仍然有酒,酒杯卻不在手。
沈雙飛的手上隻有劍,鮮紅的劍。
鮮紅的劍鞘也不知是用什麽染紅的,紅得就像是血,在燭火在照耀下,反射出來的光卻明亮似星,亮如寶鑽。
他的手卻蒼白,蒼白的就像是死去魚的肉,甚至隱隱還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筋脈。
屋子裏隻剩下幾盞燈火,昏黃的燈火照著他發亮的眼睛,他發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卻看著他手上的這把鮮紅的劍。
他的嘴角卻漸漸彎起,卻絕對不會是笑,那是一絲嘲諷。
等到嘲諷退去,他忽然抬起頭,用他那雙發亮的眼睛筆直的盯著孟輕寒。
他的人縱然已經醉了,可是他的眼睛沒有醉,他的心也還沒有糊塗。
他的眼睛就像刀,卻遠比比刀更冷,也比刀鋒銳利得多。
孟輕寒還是靜靜的坐在那個角落裏。
他不聞、不動,也不看,也根本就像是不知道沈雙飛在盯著他。
他的手上卻還是緊緊握著他的刀,這把刀也從來未曾離開過他的手。
這是把奇怪的刀,刀鞘漆黑,刀柄也漆黑,除了黑,再也沒有其他的裝飾,甚至就連刀把上也沒有係上最基本的紅綢。
在這之前,大概人們沒有見過這樣的一把刀,在這以後,人們大概也不會有。
刀鞘上刻著些雜七雜八的奇怪的符號,那看來就像是來自諸天神魔的詛咒。
這並不是一把象征著吉祥的刀,但卻是他的手,他的腳,甚至於他的生命和靈魂。
這隻因他生命中的歲月已在刀鋒下悄悄溜走,他的歡樂隻屬於這把刀,痛苦與憂愁也隻因有了這把刀。
握刀的手很廋削,手指卻很長,指甲修剪得卻很短,手很幹淨。
這雙手並不太適合捏著一把刀,拿著一隻筆或者算珠也許會更適合,但卻是江湖上最有價值的一隻手之一。
手蒼白,蒼白如透明,蒼白得甚至已接近死亡,那就像是死魚的肉或者說是棺材伸出來的死人的手。
沈雙飛忽然站起,拔劍出鞘。
但聽“嗆”的一聲,劍作龍吟,他雙手捧著劍,卻開始往前走,恭恭謹謹的將這把劍捧到孟輕寒的麵前。
他雙手捧劍,靜靜的站著,銳利的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冷冷看著孟輕寒,卻不說話。
燈光昏暗,燭火搖曳,這柄出鞘的劍在燭光下看來仿佛就像是蒼白的。
他遠來,狂歡,他亂醉,又將這柄劍捧到孟輕寒的麵前,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人與人的距離已經近了,刀與劍的距離也近了。
沒有風,燭火卻無風自動,剛才還充滿了歡樂的地方,忽然間就充滿了一股壓抑的氣氛,就連時間也似乎在這壓抑的氣息中完全靜止不動。
現在,殺氣已經近在眉梢,殺氣就在他們的麵前。
直到這時,孟輕寒才回過頭來,他似乎也直到現在才看到麵前的這個人和麵前的這把劍。
他的瞳孔緩緩收縮了起來,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仿佛也像是透明的,就連青色的血管也一根根清晰可見。
他回首抬頭,兩人的目光終於相遇,在空中相接,就好像爆出了一串看不見的火花。
但兩人臉上都沒有絲毫表情,冷冷的看著對方,都像在臉上帶了一個miàn j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