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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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他的目光重落,淡淡的看著這把劍,淡淡的看著麵前的這個人,然後用淡淡的聲音道:“你來了。”

    沈雙飛也淡淡的道:“我來了。”

    孟輕寒道:“我等了你很久,本以為你不會來,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他的聲音低沉,說得卻很緩慢,因為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但卻有力,這一句充滿了矛盾的話,可在他說來好像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一樣。

    沈雙飛也好像早已習慣了他這種口氣,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淡淡一笑,道:“我當然會來,你當然知道,你當然知道我一定會來,你當然知道就算爬我也一樣要爬來,否則一年前你怎麽會讓我走?”

    孟輕寒道:“嗯,一年前我讓你走。”

    沈雙飛道:“一年前,我們在這地方相遇,相約比劍,結果我敗在你的刀下,我本以為必死,但你卻沒有殺我,借我一年時間,讓我走,相約一年後的今天再比,現在,一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孟輕寒沉默著,仿佛是在回憶,許久,才道:“嗯?一年前?”

    他回憶什麽?一年前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現在才一年的時間,為什麽這地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漠然片刻,目光才重落回到沈雙飛劍上,緩緩的道:“現在,一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沈雙飛點點頭,道:“是的,一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孟輕寒忽然重重的歎了口氣,仿佛不勝驚訝,又不勝感慨,道:“這一年,好難熬的一年,這一年,真是好漫長的一年!”

    沈雙飛也歎氣,口氣居然也和他一模一樣,道:“這一年,過的實在真快,這一年,真是好短暫的一年!”

    一年的時光究竟是漫長還是短暫?

    也許並不算太長,卻也絕對不能算是太短,但卻已足夠改變這世上絕大多東西,讓其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這個小鎮。

    可無論是漫長還是短暫,一年畢竟還是一年,人畢竟不是花草樹木,終歸經不起歲月的消磨摧殘。

    花謝了,還可以再開,樹木老了,隻要根還在,就可以在別處發芽成長。

    但是,人呢,青春逝去後,又還有誰能夠再去追回?又有誰能夠留住青春?又有誰能夠青春不老?

    一切都隨著時間的消去而逝,永遠也無法再追回的了,留下的隻是那些心酸或者甜蜜的回憶。

    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詛咒人生,鄙夷自己的過去。

    但你可曾想過?人若是沒有過去,又哪來的將來?

    當你在孤獨寂寞時,才會發現那些逝去的、往日的一切都是值得留念的。

    往事如風,逝去的也並不一定就是美好的,也有可能都是些讓人心酸讓人痛的經曆。

    但卻幸好還有這些或心酸或甜蜜的回憶,讓漸漸老去的我們還有一些可以回念的往事,可以吊念自己的青春。

    現實總是太殘酷、殘忍,若都隻是生活現實中,沒有這些既心酸又甜蜜的回憶,人生豈非更是太悲、太苦?

    每天重複著那相同的動作,慢慢的等著老去,這樣活著豈非也和行屍走肉差不多?那麽人生又還有什麽意義?

    沈雙飛艱澀的笑笑,道:“你覺得一年的時間太漫長,是因為你一直都在等,從一年前開始,你就一直在等,你在等今天。”

    等待是漫長的,也是痛苦的。

    你有沒有過痛苦?你有沒有過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夜色下等待?如果你有過,你就會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你就會知道那實在是度日如年。

    孟輕寒的眼裏忽然閃現出一種寂寞無奈之意,緩緩道:“恩,你說的不錯,我一直在等,在等今天,那麽你呢?這一年的時光,你在做些什麽?”

    沈雙飛淡淡一笑,道:“我沒有等,也不會等,我縱然知道今天還是和一年前一樣的結果,我縱然知道今天還是必死必敗,但是我卻絕不是那種等死的人,我也絕對不會等著別人來砍我腦袋。”

    他雖然在笑,可是笑聲中也包含著一種說不出的淒涼哀傷。

    孟輕寒點了點頭,沉默著,像是仔細回味著這句話,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是不是因為你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所以你才覺得這一年的時光太短?”

    沈雙飛淡淡一笑,道:“就算我沒有什麽事情要做,這一年的時間我也會覺得太短。”

    這本來隻有老人才能體會到的一種心境,他的人雖還還年少,卻已經過早的體會到了,原來他並不如他外表那樣那麽快樂。

    可是這世上又有誰不是這樣?又有誰不是在強顏歡笑?

    那些憂傷、愁苦,還有淚,本來就隻能在無人的暗處悄悄彈落。

    孟輕寒目中閃過一絲蕭瑟之意,道:“看來你還是在學劍,這一年來,想必每分每秒你都很努力刻苦,想必你的劍法更有精進?”

    沈雙飛淡淡道:“努力算不上,刻苦也算不上,別的沒有多少進步,但劍法總算還略有一點進步。”

    他沒有自誇,可是卻也並不妄自菲薄,嘴裏說著話,人卻忽然間的就退後了兩步,也不轉身,連頭也沒有回,拔劍,反手一劍揮出。

    但見滿屋子都是劍光,使人分辨不出這一劍究竟削向何處。

    隻聽“嘶”的一聲,就像布匹被撕裂的那種聲音一樣,幾點燭火也被這一道劍風激得忽明忽暗,不停得竄動著。

    屋子裏雖然並不寬敞,他的動作卻很是輕柔美麗,姿勢優雅美觀,看來就像是一個絕頂的舞者站在寬廣的舞台上歡舞一般。

    匹練也似的劍光飛起,劍光重又落下。

    劍,還是在他手中。

    沈雙飛左手鮮紅的劍鞘,右手握劍,昏暗的燈光下,劍身還是有若一汪秋水,在不停著流轉著。

    可是等劍光消失不見,也不見有血散落,孟輕寒也還是好好的坐在那裏,甚至這屋子裏的東西也不見有一樣損壞,也都還是完好無缺的。

    他這個動作看來根本就是多餘的,他拔劍也隻是做做樣子,給人看的。

    但孟輕寒卻知道,這一劍看似雅觀,其實若論速度之快,當今江湖已經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現在,劍氣又停在孟輕寒的麵前,停在他的眉睫間。

    森寒的劍氣乏人肌膚,光亮的劍照映著燭光,燭光照映在劍身,宛如秋月一樣明亮。

    孟輕寒還是不動、也不看,可是他的瞳孔裏已經有了一絲失望的神彩。

    等劍入鞘,有風吹來。

    突然間,一丈外的珠簾忽然斷開、散落、跌在地上,粉碎,就像美人落在地上的淚。

    原來這一劍隻是削向珠簾,可是劍光閃過,珠簾並未立即斷裂,隻因這一劍實在太快,他用的力也實在太巧妙,以至劍光飛過珠簾還未斷開,一定要等到有外力作用,這才會斷裂散開。

    沈雙飛還是雙手捧劍,他用的是好劍,他用的也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年輕一代的高手中,能將劍法練到這等地步的並不多見,甚至可以說絕無僅有。

    年輕人本來傲氣頗重,可是他毫無一絲傲色,臉上神色也是冷冷淡淡的,就像這隻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一樣,隻是用那雙發亮的眼睛凝視著孟輕寒,道:“你當然看的出來,這一劍並不是要向你出手,所以你才會不動不看。”

    孟輕寒並沒有否認,目光重落回到自己的刀上。

    刀身漆黑,他的眸子也漆黑,在燈光的照耀下,他的眸子看來就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的臉色平靜,絲毫沒有一絲表情,沉默了許久,這才淡淡的道:“好劍,劍好,劍法也好。”

    他雖然這麽說,但以他這種語氣說來,就算是個白癡也該當聽得懂他的意思。

    沈雙飛並不是白癡,苦笑道:“並不算好,若是真的好,一年前又怎麽會敗在你麵前?”

    孟輕寒閉上了嘴。

    沈雙飛歎了一口氣,道:“也許在別人眼中看來,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劍法,可我知道,這在你眼中,也和三歲小孩在揮舞著樹枝一樣,絕沒有太大的分別。”

    孟輕寒沒有否認,淡淡道:“劍雖然是好劍,劍法本來也很不錯,可是你的人還是太年輕,也太急躁了些,心未純,意未定,所以你的劍法全都用老了。”

    他說的是實話,他並不喜歡說謊,可這世上願意聽真話的人並不多,因為真話總是不大中聽,也沒有假話聽著讓人舒服。

    真話說多了,當然難免就會招來嫉恨,難免就會吃虧,吃得虧多了,慢慢也就學會了撒謊。

    喜歡聽假話的人當然也會吃虧,甚至吃的虧比說真話的人更多,但奇怪的是,有些人寧可吃虧,也不願意聽人說真話。

    但幸好這世上還有人願意說真話,也還有人願意聽真話,否則這個世界真的不知道成什麽樣子了。

    虛偽和做作齊鳴,馬屁和高帽齊飛,大概也沒有人會希望這個世界會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