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要回家, 不過就是顧九曦也知道不將宮裏這一攤理順了是回不去的。

    其中最關鍵便是這皇位, 沒到真正的昭告天下, 三皇子依舊不能名正言順的繼位。

    當然按照現在的局勢，也沒誰能翻盤了。

    顧九曦反握孟德笙的手表示鼓勵, 小聲道：“我陪著皇後娘娘回去。”又微微抬起腳尖, 假裝說話, 其實卻在他耳邊印下一個吻。

    親完不等孟德笙回答，她便快步往外頭走了, 輕鬆到幾乎要飛了起來。

    孟德笙被她忽如其來的親吻搞得一瞬間愣了神, 原本腦海裏的善後步驟, 還有輕重緩急等等都被擠了個無影無蹤, 剩下的隻有那溫暖而柔軟的觸感。

    大勢已定，三皇子自然也沒有那麽著急了，他笑著推了一把孟德笙，“說了什麽，你整個人都呆住了。”

    孟德笙轉頭看他一眼, 完全沒理會這個話題，“先發喪還是先處置四皇子？”

    三皇子收斂了臉上笑容, 歎道：“先去看看老將軍。”

    孟德笙的臉上也略略陰沉了下來, 眯著眼睛沒有說話。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往後頭去了。

    顧九曦走到院子裏，看見皇後立在西北角上的樹下，聽見她來，頭也不回道：“這是顆棗樹, 當年……當年我同陛下大婚的時候，就用的這樹上結的棗子，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顧九曦知道皇後是緊張之後的無所適從，沒說什麽話，隻招手叫來兩個小太監，讓拿手爐來。

    皇後抱著手爐，深吸了一口氣，長長一聲歎。

    “我陪著娘娘回宮？”顧九曦小聲詢問道。

    皇後忽然轉頭回來看她，自打皇後放棄推六皇子上位，她整個弦動鬆了下來，顧九曦看她甚至連眼眉似乎都掉了下來。

    皇後搖了搖頭，忽然輕輕一笑，又轉了過去看那棗樹，“等等老三，他是新皇帝了，等他一起去。”皇後又長吸一口氣，緩緩的吐了出來，情緒稍稍平靜了些，怨恨也少了些，這才開口說話。

    “以後哀家也要在他手下討生活了，老三的生母健在……以後這宮裏……”皇後話並沒有說完，“我從進宮就是太子妃，之後當了皇帝，我兒也是順順利利的就當了太子，沒想到老……”

    皇後冷笑了兩聲。

    “並沒有誰要害你。”顧九曦忽然開口，語速特別的快，“比起那些無子出宮，要在久安堂裏終老的嬪妃們，你的日子要好過多了。”

    顧九曦一瞬間想起上輩子她被送到久安堂之後的日子。

    按理來說，她也算是生過孩子的，去不去久安堂不過就在皇後一念之間，皇後送了她去，無非就是——

    皇後忽然笑了一聲，“說起來你的姐姐——”她回過頭來上下打量顧九曦，玩味般笑了，“為了你，她密謀毒害皇帝這件事情也不能泄露。”皇後看了看已經西沉的太陽，“她怕是要被送到久安堂了，不過萬一她說漏嘴……”皇後意味深長看著顧九曦，“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看見今天晚上的月亮。”

    顧九曦徹徹底底明白了皇後的心態，“娘娘怕是不甘心吧。口上雖然向三皇子妥協了，可是心裏——不過這宮裏能叫娘娘出氣的，也就隻有那些人了。又或者因為仙去的貴妃——”

    “住口！”皇後這一聲喊的，連頭上的金釵玉簪等物都抖了起來。

    顧九曦搖了搖頭，她嫁了將軍，生了女兒，皇帝也死的比上輩子要早得多了，什麽都變了……唯一沒變的就是這皇後了。

    顧九曦稍稍朝後走了兩步，拉開了同皇後的距離。

    很快三皇子跟孟德笙便被人簇擁著從後頭出來了。

    皇後掃了三皇子一眼，冷冰冰道：“百廢待興，宮裏又亂成一團，嗣皇帝可想好要怎麽辦了？”

    這話一聽就是還不甘心，方才讓了皇位出去不過是武力不敵而已，皇後回過味兒來，就算知道這皇位沒法子了，可是找麻煩還是可以的。

    不過三皇子同孟德笙進宮這一路，就已經將如何善後，該怎麽辦理得清清楚楚了，當下很是從容道：“先安排他們收拾先帝的遺體，開了內庫去抬棺槨等物，我隨皇後娘娘看看謀害父皇的幾人，之後就能發喪了。”

    皇後冷笑一聲，“你倒是清楚明白。今天這事兒怕是你也演練了許久吧？怎麽做皇帝……怎麽在你父皇意外死了之後上位善後，你私底下想了不止一次兩次吧。”

    三皇子沒有理會她的挑釁，甚至連解釋或者反駁都沒有，直接抬腳往外頭走了，“還是皇後娘娘教導有方。”

    孟德笙上來跟顧九曦走在一處，甚至還拉著她的手，隻是顧九曦寬大的衣袖蓋著，什麽都看不見。

    不過……顧九曦聽見身後那整齊的腳步聲，想把手拉回來也不敢用太大的勁兒，生怕被人看出什麽來。

    顧九曦吸了口氣，她忽然覺得身上的枷鎖解開了，自打老皇帝死了，她再也沒有成為明玥大師的可能，上輩子的悲歡離合已經徹底成為了鏡花水月，一點點漣漪都不會留下來了。

    她順著兩人交疊的雙手，一路看上去到了孟德笙的側臉，這個人……分外的可信，分外的值得依賴。

    孟德笙的感覺很是敏銳，察覺的顧九曦看他，立即轉了頭過來，“怎麽？”

    顧九曦大大方方的稍稍舉了舉手，兩人交疊的雙手顯了出來。

    如果方才兩人的手都在她衣袖下頭掩蓋著，後頭的人隻能通過他倆的動作隱隱約約的猜到兩人的手拉在一起，現在這可就是昭告天下了。

    孟德笙的表情是不可置信裏頭又帶了一點驚喜，顧九曦被他這麽直白的眼神看得略有害羞，不過還是強忍著羞意道：“將軍都不怕被人看見，我又有什麽可怕的？”

    隻是大庭廣眾說出來這等話，著實讓她兩輩子的羞意都被激發了出來，她快步朝前走了兩步，隻是手還在孟德笙大掌裏拉著，一個踉蹌又被扯了回來。

    顧九曦回頭看了他一眼，帶了點嗔怒，“將軍~”她故意拉了個長音，“後頭的可都是你的下屬。”

    孟德笙笑了笑，“不怕。”又跟沒事兒人一樣牽著顧九曦的走，兩人一路走到了皇後宮裏。

    看見皇後宮殿門口那原本對她來說如同牢籠一樣的大門，顧九曦忽然輕鬆了，兩輩子下來，這地方跟她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她從來沒覺得也能在皇後宮裏如此的輕鬆。

    前頭皇後跟三皇子停了下來，三皇子轉頭，麵色沉靜，“先去看看老四。”

    不管是背鍋，還是基於事實，還有兩人相互的利益交換，這次毒害皇帝的鍋被扣在了四皇子身上，還有在四皇子母妃曹氏宮裏搜出來那等陰毒的藥來，他們母子二人是怎麽都跑不掉的了。

    至於顧八珍，皇後跟三皇子兩個對視一眼，眼裏的意思都是一樣的。

    明麵上因為有顧九曦在，又因為有孟德笙這個對於三皇子來說是大功臣的人在，顧八珍必須得從這件事情裏頭摘的清清楚楚。

    對於三皇子來說是這個理由，對於皇後來說理由雖然不一樣，但是結論是一樣的，顧八珍不能留，不能讓她有機會說話！

    皇帝雖然死了，可是皇後作為皇帝的發妻，若是皇帝死的這麽不體麵被宣揚了出去，她還要在宮裏生活，她的麵子往哪兒擱？

    到時候又不是她的兒子當皇帝，那些升了太妃的老對手們，表麵上雖然會對她畢恭畢敬的，背地裏指不定怎麽嘲笑她呢。

    所以顧八珍必須得死！

    皇後一瞬間又跟三皇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在這件事情上的意見空前的統一。

    不過摘清楚了並不代表能逃過去，時候隨便找個理由將她處理了就行，什麽思念陛下，君恩無以為報，一頭磕死在皇帝靈前，隨皇帝一起去了。

    皇後連理由都想好了，想的時候臉上還帶上一點惡意的笑容，皇帝說起來也算是被顧八珍給折騰死的……讓她陪葬，想必下頭很是熱鬧。

    顧九曦走在兩人後頭，雖然隻是一個眼神，但是上輩子早就經曆過皇帝之死，還有皇位交迭的顧九曦來說，就算是當時不明白，事後在久安堂裏的那十年也夠她想清楚的了。

    因此就這一個眼神，她就明白了許多東西。

    顧九曦心裏微微歎了口氣，覺得死了其實對顧八珍來說挺好的，依她的性子，讓她在久安堂裏念經吃齋禮佛，還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真的讓她去了久安堂，怕是又要鬧得天翻地覆了。

    幾人站在宮殿門口不過稍稍停了片刻，得了消息的六皇子就急急奔了出來，口中呼喚著“母後”，朝皇後就這麽過來了。

    瞧他的樣子，似乎很是思念皇後似的。

    不過在他看見皇後身邊還有個三哥，三哥身後還跟著孟德笙之後，六皇子的腳步頓了頓，頭不過是一低一抬，臉上的表情就從焦急和思念，便成了信賴和仰慕。

    “還好三哥來了，看見三哥還有孟將軍，弟弟我這心裏總算是安生了。”

    連顧九曦這等見過宮廷最最醜陋不堪的一幕的人，都要敬佩他的識大體了。

    皇後臉色變了變，這份審時度勢的功夫，的確是她要好好學一學的。隻是……她還沒失勢呢，老六就這麽說話，真叫人心裏不舒服。

    三皇子看著老六頗有幾分玩味，在場唯一表情還算正常的，就隻有孟德笙了，他上前就跟往常一樣，跟六皇子拱手行禮，好順帶問了句好。

    皇後看了一眼左右，麵色沉了沉，道：“外頭風大，老六身子骨一向不結實，先扶他去裏頭暖房坐著。”說完又看了一眼三皇子，這才對六皇子道：“你等等，母後一會就回來。”

    送走了六皇子，皇後冷笑了一聲，一邊徐徐帶著眾人往後院去，一邊卻又有點想要發泄的意思，道：“我覺得你父皇的死因……不能公之於眾。”

    顧九曦是最早一個進宮的，從皇後跟她說過的話，還有在皇後後院的所見所聞，她也隻有一個念頭。

    這等死法別說是皇帝了，就算是放在普通人家也是太過丟人了。

    可是就算全賴在曹妃跟四皇子身上，說是四皇子弑父，曹妃弑夫，也不是一個好理由，一樣的丟人，還能給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造成一個皇帝一家人德行有虧的印象，得不償失。

    在場眾人人人都明白這個，三皇子當下點了點頭，問道：“依皇後娘娘的意思，該怎麽辦呢？”

    態度還算恭敬，讓皇後心裏稍稍舒服了一點，道：“我們不能明說，但是可以暗示。”皇後眯著眼睛，笑得很是高深莫測。

    三皇子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想挽回一下跟皇後的關係，畢竟他要坐穩皇位，有了皇後的支持也能容易一些。

    “老四不用給他派什麽差事，隻給他一個末等的爵位，然後送曹妃去久安堂。”

    三皇子若有所思。

    顧九曦卻是立即明白了皇後的意思，這便是什麽都不說，全讓別人去猜了。

    皇帝的死因的確不明不白，況且三皇子帶兵進宮……也不是多麽光彩的事情。

    所以這鍋的確是都甩給了四皇子。

    末等的爵位……那是世襲了許多代之後，基本上什麽好處都沒有，隻有一個皇家血統的宗親才會有的爵位。當然按照一般來說，皇帝的兒子，在皇帝死了之後，一般都是封親王的。

    至於送曹妃去久安堂，這就更加的微妙了。

    久安堂是什麽地方，是無子的嬪妃養老的地方，跟殉葬的嬪妃相比，雖然不用死了，但是卻要痛苦一輩子。

    送曹妃去久安堂，這裏頭有個強烈的暗示：四皇子已經不能算是皇帝的子嗣了，再聯想他那個末等爵位，還有皇帝不明不白的死因，三皇子帶兵進宮……能得出什麽結論就不言而喻了。

    三皇子回頭看了孟德笙一眼，見他沒有什麽異議，便點了點頭，算是讚同了皇後這個法子。

    皇後點了點頭，道：“去看看你四弟吧。”皇後走了兩步，又很貼心的說了一大堆肺腑之言：“當時情況緊急，皇帝就這麽死了，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說起來我也很是擔憂，便讓人將宮裏所有的皇子都請了過來。”

    顧九曦一想到後院裏頭關著顧八珍還有四皇子，甚至還有五皇子，這三個人她都不怎麽想見，不由得緊緊握住孟德笙的手，走慢了兩步。

    “方才我也被在裏頭關著。”

    顧九曦找了個借口，孟德笙果然放慢了腳步，半個身子都擋在顧九曦身前，不過去看還是要去看的，這個道理顧九曦也明白。

    隻是幾人才邁進後頭院子的圓形拱門，就見平卉急匆匆的奔了出來，聲音雖然小，但是卻充滿了恐慌，“顧妃死了，四皇子也死了。”

    平卉平日裏無論遇見什麽都是板著的一張臉，現在也終於有了第二種表情。

    “顧妃跟四皇子死在一處了。”

    皇後瞪圓了眼睛，幾步急匆匆上前，連頭上的珠釵都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音。

    幾人跟在她身後，匆匆忙忙奔到了屋裏。

    確切的說，是四皇子跟顧妃一起死在了顧妃的屋裏。

    顧妃仰躺在床上，脖子上掐著四皇子的一雙手，是被掐死的。

    四皇子倒在顧妃身上，胸口插了一把剪刀，流了一床一地的血，屋裏腥氣撲鼻，顧九曦一進去便忍不住的想幹嘔。

    孟德笙鬆開了她的手，低聲道：“你在外頭等著。”

    隻是顧九曦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得進去看看。”

    孟德笙看了她片刻，終究還是抿著嘴點了點頭，隻是抓著她的手越發的用力了。

    皇後緊緊抓著平卉的手，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沒跌倒，她怒氣衝衝看著跪在屋裏的小太監，“你們是做什麽吃的？這等緊要關頭連人都看不住！腦袋不想要了！”

    小太監磕頭磕得都流了血，哭訴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三殿下帶兵打進宮裏來了，又說……又說這宮裏也是他的目標，人都逃得差不多了，這……看不住啊。”

    “看不住你不會拉著！”皇後上前就踢了他一腳。

    顧九曦皺了皺眉頭，小聲在孟德笙耳邊道：“這等關頭，宮裏的人還不打緊，四皇子……怕是得給他找個替身。”

    孟德笙明白顧九曦的意思，前頭聽見她說話的三皇子也回頭看她一眼，皇帝死了，又沒立下太子本來就人心不穩，若是這時候再多一個四皇子一起下葬，難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三皇子揮手招來心腹，吩咐幾句等他去了，這才仔細品味起這個法子來。

    倒是可行，反正他們幾個都得在靈前跪著守靈，隻叫那人哭得不管不顧就是了。

    三皇子咬了咬牙，這麽一來……怕是老四要落下個好名聲了，可是他轉念一看被個女人捅死的老四，又想起宮裏的風言風語，這人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活該！

    小太監還在那邊解釋，外頭又傳來一個聲音，笑得很是囂張，“皇後娘娘生這麽大的氣做什麽？”

    是曹妃！

    顧九曦回頭一看，曹妃一臉的笑容，走的是風姿綽約，慢悠悠的一邊走一邊說，“要我說，這等女子本就該死，你又何苦——”

    曹妃進來，看見床上還有自己的兒子，眼睛一瞬間瞪大了，直到她看見四皇子那鐵青的麵色，還有連被子都吸不住，以至於流了一地的血，整個人立即就崩潰了。

    “我的兒啊！”曹妃猛然間撲了上去。

    這次嘲笑的人換成了皇後，一模一樣的話照原樣還了回去，還說的很是惡毒，“這等女子本就該死，你又何苦——”

    曹妃嚎啕大哭，對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了反應。

    顧九曦跟孟德笙對視一眼，孟德笙站在了她身前，將她整個人都擋住了。

    “她似乎是知道。”顧九曦若有所思道，“她知道顧八珍死了，如果不是知道四皇子要來取她性命，曹妃又怎麽會這麽篤定？”

    隻是可惜……顧九曦搖了搖頭，人算不如天算。

    孟德笙背對著她點了點頭，半晌歎了口氣，“這皇宮裏頭……以後再不叫你一個人進來了。”

    顧九曦很有感觸的摸了摸孟德笙的脊背，擋在她麵前能夠擋風遮雨的脊背。

    三皇子自然也是離那兩人死去的床稍稍遠一些的，顧九曦跟孟德笙兩個人的對話，雖然不是故意去聽的，但是難免也飄進兩句進耳朵。

    一開始倒是挺正常的，可是什麽叫做“以後再不叫你一個人進來了”，以後這皇宮可就是他的天下了，還能叫將軍夫人吃虧不成？

    若不是場合不對，三皇子都要嗬嗬一聲助他奪位的大功臣了。

    曹妃哭了許久，皇後在一邊不冷不淡的添油加醋，忽然間曹妃大叫一聲，衝著皇後就撲了過去，“你沒安好心，你死了兒子，就不叫別人的兒子活了。”

    皇後原本是閃身打算避過的，可是這一句話基本是將她死穴衝了個正著，於是閃身的同時她還伸了一隻腳出來，曹妃情緒激動又躲閃不及，一下子被絆倒在了地上，平卉上前又狠狠的踩了她一腳。

    “娘娘小心些。”

    曹妃這一倒，順勢朝前撲了過來，等到跌倒在地，她都沒起來，隻是轉頭看著皇後，滿眼的仇視。

    可是這麽一撲，不免離顧九曦近了，曹妃看見她眼睛又是一圓，竟然放棄了皇後，朝著她撲了過來。

    “你們一家子姑侄三個都是狐狸精！”

    但是站在顧九曦身前的是孟德笙，說起臨場反應來，別說屋裏這些人了，就是整個京城也沒幾個能比他強的，況且說的又是給自己生兒育女的將軍夫人。

    孟德笙這一腳可比皇後那一腳造成的傷害大多了。

    前頭那一次還僅僅是亂了頭發，蹭破了油皮，這一次直接磕破了頭。

    曹妃伸手一摸頭上的鮮血，哈哈大笑兩聲，衝著皇後惡狠狠道：“我看你怎麽收場！”說完便迅速爬了起來，一頭撞到桌角邊上自盡了。

    這一次孟德笙依舊反應過來了，可是什麽動作都沒有。半晌才有手下前去摸了摸她鼻息，又在她脖子邊上一摸，搖了搖頭。

    “怎麽收場？”皇後看著曹妃的屍身，陰森森道：“你以為我真不敢說你們兩個是畏罪自盡的嗎！”

    三皇子咳嗽了一聲，換來皇後的怒目而視。

    “這裏頭醃臢的很，先出去再說。”平卉打了個圓場，眾人又一一往前頭大殿去了。

    這宮裏後院一共就關了這麽幾個人。

    顧九曦是她自己放出去的，四皇子還有曹妃跟顧八珍同歸於盡了，現如今就剩下五皇子一個人了。

    眾人才要出去，就聽見五皇子急匆匆從屋裏出來，大喊道：“曹妃跟四皇子密謀殺了顧妃！”

    三皇子歎了口氣，“帶上一起走吧。”

    顧九曦越發的覺得厭倦了，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最後頭。

    到了大殿，眾人一一落座，顧九曦因為去的晚了，索性在隔壁用鏤空拱門隔出來的小間裏坐下，橫豎她隻要能聽見個結果便成。

    三皇子跟皇後兩個分別作了左右上首。

    三皇子看了皇後一眼，道：“可以找人敲鍾發喪了。”

    這鍾聲一敲響，窗戶紙就徹底捅破了，再無回旋之地，皇後也不免有些唏噓，歎了口氣道：“去準備吧，皇帝殯天了。”

    這一句話一出口，連躲在後頭的顧九曦都不免有些傷感，九五之尊，萬人之上……往日威風凜凜，能左右所有人命運的皇帝，居然是這麽個下場。

    死得毫無尊嚴，甚至連真正死去的日子……都是假的。

    顧九曦歎了口氣，前頭大殿也是安安靜靜過了許久。

    三皇子瞧了一眼下頭坐著的五皇子，道：“顧妃無子，理應送去久安堂剃度出家。”

    皇後卻搖了搖頭，“陛下愛她至極，顧妃得知陛下身亡，在靈前撞柱而死，同陛下一起下葬。”

    皇後一邊說著，嘴角揚起一個惡毒又詭異的微笑，從顧九曦的角度正好看見她的側臉，連著微笑都看得一清二楚。

    將明顯與四皇子有了首尾的顧八珍形容成這樣一個對皇帝有情有義，不肯獨活於世的女子……不知道皇後是為了大局穩定，還是為了惡心已經死去的皇帝多一點。

    三皇子又看了五皇子一眼，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老四不敬父母，不尊兄長，奪去王爺身份，著皇陵守靈。”

    皇後點頭，接道：“曹妃管教無力，送去久安堂出家。”

    這些事情顧九曦前頭就已經聽說了，她也能分出心來去看一看五皇子。

    方才三皇子說兩句便看看五皇子……也不知道五皇子領會到他這份意思沒有。

    顧妃跟四皇子同歸於盡，曹妃撞柱而死，但是對外頭這些人的結局卻不能這麽草率，三皇子分明就就是借著這個機會敲打五皇子，一來是警告，二來……

    一天之內死了這麽些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剩下的人都得好好養著了。

    而五皇子作為一個對三皇子沒什麽威脅的弟弟，隻要他不亂說話，想必將來的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不說權勢，隻說富貴閑人，若是他能克製住自己的野心不要表現出來，未來的日子想必比誰都能過的好。

    六皇子也是一樣。

    想起方才那一幕，六皇子倒是不用人擔心的，顧九曦又將注意力放在五皇子身上。

    隻見五皇子在屋裏所有人的注視下……似乎是緊張或者激動，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四哥……四哥如此殘暴，我這個做弟弟的也是痛心疾首。”

    就連心裏不是滋味，總是要忍不住將事情鬧大，破罐子破摔的皇後也在不經意間鬆了口氣。

    三皇子嘴角微微翹起，伸手招呼了一下，外頭進來一個身形與四皇子無異，連樣貌都有幾分相似的人，這人一進來就跪在地上，痛苦了兩聲，“求三哥饒了我，弟弟知道錯了！”

    皇後心驚，轉臉看了三皇子一眼，咬著牙齒逼出來的聲音，“你連這個都找好了。”

    皇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從裏頭射出來寒光，隻是心裏對這個人的忌憚不免又多了幾分。

    三皇子微微一笑，“宮裏頭的幾個人，就煩勞皇後娘娘操心了。”

    這句話剛落下，顧九曦耳邊就響起沉重的鍾鳴聲，鐺鐺鐺的聲音好像敲在了每個人心裏。

    不僅僅是顧九曦，幾乎是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隻有皇帝死的時候才能敲響的鍾聲，足足要敲三萬下。

    半晌，皇後第一個反應過來，她一聲長歎，“皇帝……駕崩了。”

    不管前頭因為皇帝的身後事商量了什麽，又達成了什麽協議，屋裏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三叩九拜衝著皇帝寢宮的方向行了大禮。

    等到眾人再次起身，方才有點劍拔弩張還各自算計的氣氛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皇後歎了口氣，叫一聲平卉，“準備喪服。”又轉頭對坐在後頭的顧九曦道：“人人都知道我宣你進宮了，你上了香再走吧。”

    不多時，眾人麻布上身，一一去了皇帝寢宮上香。

    三皇子的喪服下頭已經換上了龍袍，雖然一臉的憔悴還有兩個紅彤彤的眼圈，也掩蓋不住他心裏的喜悅。

    孟德笙看了皺著眉頭提醒道：“這事兒還不算完，京城裏要戒嚴，文武大臣要安撫，若是——”

    “我明白！”說到皇位的問題，三皇子一瞬間便又嚴肅起來，“安撫不了的回家種田，翰林院那麽多等著補官的，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心思手軟的。”

    走在前頭的皇後聽見這一句話，轉頭過來所有所思看了他們一眼，顧九曦跟平卉兩個一左一右扶著她的胳膊，看得分明，皇後臉上一臉的不懷好意。

    “別的哀家不知道——”皇後已經用上了哀家，這個即是死去丈夫，但是又暗示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性的自稱。

    “若說這京城戒嚴，孟將軍想必是一把好手。”皇後明顯的挑撥離間，“前頭先帝將他手底下的人打散了分派，不少都進了京營，不然嗣皇帝也沒法這麽悄無聲息的就進了皇城。”

    “以後有他守著，嗣皇帝就算正式繼位，想必也高枕無憂的。”

    三皇子——現在已經算是嗣皇帝了，看著新上任的太後有點失望，“我放心，就是不知道身處深宮的太後娘娘放不放心了。”

    皇後冷哼了一聲，一甩袖子，竟是不叫顧九曦扶了。

    不過香還是要上的，更何況今後跟這太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顧九曦從容淡定走在後頭，進了皇帝的靈堂。

    這一進去，她一時間又有些恍惚，被一直關注著她的孟德笙伸手扶住了，“可是累了，我叫他們準備了參茶，一會上完香喝了再回去。”

    顧九曦嗯了一聲，眼前這場景……跟上輩子幾乎是一模一樣。

    皇帝死了都是將寢宮設為靈堂，皇帝死了又有規定的喪禮辦理流程，所以不管是哪一輩子，不管皇帝是窩囊的被人害死，還是真正死於疾病等等，都是這樣的喪禮。

    可是這輩子——顧九曦抽了三炷香在白蠟燭上點燃，這輩子跪在靈堂下頭回禮的人裏頭，再也不會有她了。

    一瞬間顧九曦歸心似箭，想回去屬於她的那個家裏好好的繼續活下去。

    皇帝死的突然，現在在靈堂裏頭的都是後宮的嬪妃，還有宮裏的幾個皇子，當然三皇子還有皇後兩個合力找到的替身也在下頭跪著。

    顧九曦冷冷的看了過去，除了這三個替身是實打實的在哭，剩下的人心思各異，悲傷的痛哭中想的都是自己的未來。

    安安靜靜的上了香，顧九曦終於可以回去了。

    不過出了靈堂，她的腳步反而頓了頓，停了片刻便轉身往清韻宮去了。

    陪著她的兩個宮女對視一眼，一句阻擋的話都沒說，跟著便一起去了。

    皇帝死的突然，三皇子已經是龍袍加身，孟將軍眼看就要一飛衝天，這一位……無疑是未來一段時間的焦點了。

    顧九曦一路快走，快到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宮女都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等快到清韻宮門口，甚至已經能看見主殿上頭的繡著鳳紋的房簷了，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停了片刻，顧九曦再次抬起了腳步，這一次雖然很是緩慢，但又無比的鄭重，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清韻宮門口。

    終於全都過去了。

    三皇子不好女色，未來皇宮裏的嬪妃並不多，而且這等……不詳的宮殿，至少在三皇子在位的時候再不會有人進來了。

    斷送了顧家兩代女子性命的宮殿……

    顧九曦深吸了一口氣，扭頭轉身，平靜的好像真的隻是轉了個彎一樣。

    “走吧，出宮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