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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廟祭顧名思義便是祭奠列祖列宗、家族先人。作為皇族的百裏一姓，這祭奠的對象自然重點便是百裏皇族的諸位帝王。

    說來今年可是百裏衡繼位後第一次主動前往宗廟拜祭。他自從知曉自己並非是淑靜皇後與先帝的親子之後，對宗廟祭向來很是抗拒且失去熱情。從前還是太子的時候，作為帝師的季修賢便對他這等行為頗有微詞，而後看他稱帝更是一連幾年連宗廟祭都不參與，隻是指派其餘皇子代祭，便上表勸戒，隻讓他當以身作則，為天下人表率！這讓百裏衡很是反感，越發疏遠了季修賢。

    如今一反常態主動前來，除了竇嬌兒那可能誕下的男胎讓他頗受鼓舞外，便是因為智空的出現。

    百裏衡偶然得知天師傳人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並千辛萬苦從南疆荒蕪之地找到張長生夫婦，在半道上還遇到昌州萬太歲的人橫插一腳，讓張長生夫婦相離；可張長生在宮中呆了這麽長時間，卻接二連三表示改命需要自己妻子或有同等靈力的人共同參才能完成，偏生其妻王璧君卻似消失在世間一般，而那種有通天法術的不凡之人又何其稀罕，讓百裏衡很是煩躁。

    現下智空的意外到來可謂讓獻帝重新看到了希望。隻是他與張長生不同，乃方外之人，行蹤無影，又素有聲名，簡單粗暴用囚禁二字自無法對付；且那關係自身皇位的隱密，更不能讓人隨意窺破。如此獻帝投其所好，有心詔安，隻等時機成熟的時候便讓他與張長生合作，共同為自己改命。

    因為這次獻帝難得地重視，宗廟中也是裝點一新，完全按照獻帝的喜好，盡顯奢侈。不說周圍新植了很多花草，禦道與廟內更是新換了價格不菲的波斯地毯，更別說那些寶塔香燭、明燈貢品了。

    獻帝十分滿意，內心中更是一片沸騰。當年他厭惡來宗廟，除了對本身身份的心虛，更多的還是怕自己這假龍身份遭遇百裏皇族在天之靈的報複。可如今不一樣了，不久之後他的兒子便會出生，而張長生與智空更會為其改命，況且近幾月梁瑞武征南捷報不斷，越發讓百裏衡篤定自己是命定的天子，是與生俱來的皇命之人！

    這不，上麵那些畫像裏留著百裏血液的諸位先帝若想得百年香火供奉，還不是得靠他，靠他百裏衡的子孫後代？！

    思及此，百裏衡麵色越發和緩。他恭敬地把智空和尚請到祭台上首，自己則帶著兩位後妃葉棠華與容雪萱在侍從早已備好的蒲團上跪好；眾人見他如此，便也按照宗廟侍從的安排，依次在各自的位置上呆定。

    明珠因為有孕，本來便不宜久跪，然而一來她不想因為特殊給姬塵添麻煩；二來按照慣例這宗廟祭，皇族中人的跪祭時間不過半個時辰功夫，畢竟讓那些養尊處優的宮妃貴人們太過折騰，出了問題誰也不敢擔保，這點時間明珠自認還是能抵得過。

    盡管明珠一臉淡定，姬塵還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一會不舒服盡管和我說，身體重要，其他這些虛名無需看重。”

    明珠點頭。“那也等迎神結束再說。”

    宗廟祭分為九部分，依次為迎神、奠玉帛、進組、初獻、亞獻、終獻、撤撰、送神、望瘞。而第一日的迎神需要皇室子弟全部參加，對祖先牌位行叩拜之禮，而後麵的部分則多由其餘皇親貴戚、宗祭法師與禮部官員共同完成，明珠選在那個時候離場倒也不顯得突兀。

    姬塵看她堅持，沒有勉強，隻是趁著其他人不備飛快地伸手過去握了握明珠已然圓潤的手掌。

    “不要硬撐。”：

    明珠心中一暖，嗯了一聲。可是這般小動作旁人或許不注意，從進入宗廟就被廟侍安排在二人身邊的軒轅錦繡卻看了個真真切切。

    現在一切已木已成舟，她已然對百裏瑕失去了最初的期盼，也知道麵對現實。然而“麵對現實”四個字說得輕巧，真的要去做卻才知曉其中的煎熬與苦楚，否則她也不會在得知明珠懷有身孕後情緒失控，選擇了自我了斷。

    這個行為也最終讓本來關係已經處於冰裂的七王夫婦正式決裂。

    不過軒轅錦繡卻從來不後悔。她沒有愛過百裏賢，兩人的結合無非是兩國邦交的政治聯姻。盡管周圍人都說道百裏賢對自己一心一意，要讓她珍惜。可是對於軒轅錦繡，那些強加的愛意帶給她的隻有壓抑與苦悶，如今兩人一切攤開了反而才好，若是百裏賢嫌棄，哪一天把她廢了更是軒轅錦繡的夢寐以求；至於故國東秦，軒轅彧既不過問她的內心，她自然也無需再為他負責，畢竟自上了那個花轎她便已經履行了東秦公主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隻是有些時候還是不敢相信啊……

    分明她與百裏瑕有過青梅竹馬，有過兩小無猜，甚至有著不含雜質的初生情愫，怎麽說變就變了呢？

    那樣溫柔的笑，體貼的安慰，無微不至的關心，滿心滿意的記掛……本該就屬於自己不是嗎？

    宗廟間鑼鼓聲聲、煙霧繚繞、木魚叮咚，軒轅錦繡的思緒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她麻木地跟隨前後左右一遍又一遍地磕頭叩首，腦海中仿佛叮囑自己不要再去看身邊的二人，然而雙眼卻又控製不住地望向他們的方向。忽然她眼前一花，恍惚間雙目前卻突地浮現一副洞房花燭的場景，隻是和現實截然不同，她並非狼狽地被姬塵當下遣回，而是端坐床沿，聽到喜娘報了一聲“新郎來了”，再抬眼時卻是那個心心念念遙想了無數多次的身影身著一身大紅喜袍用秤杆挑開了她的蓋頭。

    四目相對，他的眼睛還是如少年時期一樣璀璨漂亮，正是她熟悉且一直喜歡的百裏瑕。分明已然描繪了不知多少遍，卻讓一向奔放熱烈的軒轅錦繡害羞了。感受到他的手慢慢伸了過來，軒轅錦繡臉上更熱，可下一秒聽清姬塵口中的稱呼，軒轅錦繡登時麵色大變。

    “明珠，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我不是……”

    喉中的反駁卡在了喉口，軒轅錦繡呆呆地看著身側亦是一身紅霞的新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你為何會在這裏？”

    “我怎麽不能出現在這裏？”

    那人反問，一張不輸給自己的恬靜容顏上綻放了如花的笑顏，隻是那往昔如白芍一般的淡然臉頰上寫滿了滿是諷刺。

    “軒轅錦繡，你別做夢了，百裏瑕從未愛過你，以後也不會！況且你是東秦的公主，百裏衡怎會放心讓你們結合呢？唯有作為妖女薑嫿轉世的我，才能讓百裏瑕再無翻身之地，這也是聖上期望看到了。”

    明珠撫著自己的臉，居高臨下道。

    “再說百裏瑕就喜歡我這等容顏，你生得那般蠻夷粗糙，怎符合他的喜好？”

    軒轅錦繡簡直無法相信被姬塵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看著她的唇張張合合，淺淺浮出顛倒眾生的惑人笑意，軒轅錦繡的頭腦一片轟然。

    就是這張沒有絲毫殺傷力的臉，騙了阿瑕，騙走了本來屬於她和百裏瑕之間的感情，騙了所有人！

    胸口一陣翻湧，軒轅錦繡隻覺氣血上湧，崩騰的怒意如萬馬奔騰的江流頃刻間便衝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忽地她猛地拔下頭上的金簪，拿著尖利的一麵想也沒想便向那張紮眼且囂張的臉上刺去——

    她就是要看看，毀了她這張妖言惑眾的臉，看她還能如何騙人？

    可是簪尖還未觸到那跋扈討厭的臉，軒轅錦繡隻覺得半隻手臂漾起無意言及的痛！在一片驚叫痛呼聲中，軒轅錦繡漸漸找回了些許神智，入眼便看到姬塵攔著明珠的腰把她護在身後，看向她的眼神且驚且怒。

    那樣疏離的陌生感讓軒轅錦繡本已支離破碎的心霎時疼得窒息，她想抬起手，拉開兩人，可動作間這才發現手臂完全使不出半點力道，手臂竟是折斷了！

    然而軒轅錦繡再也顧不上了，她奮力地支起身子，她要告訴百裏瑕不能再被這個妖女蠱惑，不能再陷入旁人的圈套，今日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一定要告知他真相！

    隨著她的起身，在她前後的貴人侍從們俱是嚇得倒退了一步，這種感覺好似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可是要說精怪也是眼前人才是，是那個披著美人皮的明珠！

    “百裏瑕，你離開她，她是妖邪附體，是薑嫿轉世，就是要來害你的，你萬不能再……”

    話音未落，臉頰上便被一陣重力打得偏過頭去，軒轅錦繡卻似中了邪一般，絲毫沒有感受到疼痛，隻直著一雙眼繼續向姬塵控訴著明珠的不對，話裏話外皆是她乃妖怪上身，是凶患降世！

    “軒轅錦繡，你夠了！”

    百裏賢忍無可忍，不顧軒轅錦繡的掙紮猛地把她從地上提起來。他額上青筋鼓起，顯然已是怒極。宗廟祭上大家本來好好地跪著，可自己的王妃忽然發瘋，還口口聲聲為了姬塵要毀了十三王妃的容顏，話裏話外更是栽贓對方乃是不吉之人！

    他性子淡漠，平素喜好遊山玩水，是百裏皇族中的富貴閑人。和軒轅錦繡結合，本來還帶著滿腔憧憬，畢竟這位異國公主雖然與大魏女子熱烈奔放，卻那明豔爽利的形容對了他的胃口，他不善運籌，更不擅與勾繞之人逢迎，這樣簡單直接的女子對旁人或許會多一句蠻夷粗鄙，於百裏賢卻是一見傾心。

    可是哪知以為遇到了百年枕畔之人，軒轅錦繡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於他！饒是他性子灑脫，可也架不住這接二連三的刺痛，更別說今日還當著列祖列宗的麵如此發瘋，落在旁人眼中又是為了舊愛狂言亂語，讓百裏賢真正活成了一個笑話，實在讓他無法再繼續平靜。

    他使了大力揪扯著軒轅錦繡離開祭祀大殿，然而那軒轅錦繡竟掙脫了他的鉗製，雙眼發直瘋癲一般的朝明珠撲去。

    “她是妖邪轉世，肚子中的孩子也是妖怪，她是鬼，不是人——”

    聽她越發說得沒有章法，姬塵目中閃過一道厭惡，見眾人根本攔不住她，他護著明珠在軒轅錦繡靠過來的時候，揮鞭一點封住了她的穴道。

    隻見方還瘋癲要和明珠一拚高下的軒轅錦繡無聲無息地倒下了，眾人驚疑不已。姬塵本想視而不見，可看到軒轅錦繡這般形容，而百裏賢一臉憤怒顯然打算坐視不管，頓時也有些於心不忍。

    “七哥，七王妃發病，小弟方有不敬，等以後再親自向你賠罪。”

    “不敢勞駕十三弟。”

    百裏賢錯過身，麵上表情陰晴不定。他看都不看地上的軒轅錦繡一眼，對著獻帝重重一拜。

    “皇上，臣弟與軒轅錦繡之間已經鬧到了這等地步，彼此相見也是徒生煩惱，不如在此當著列祖列宗的麵請皇上為我做主，允臣弟與東秦公主軒轅錦繡和離！”

    “荒唐，你與軒轅公主乃是國婚，怎能如此兒戲？”

    獻帝的反應在百裏賢的反應之內，他笑容發苦。

    “臣弟也知道兩國聯姻斷不能這般草率，可是她這般待臣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

    這個道理百裏賢懂，軒轅錦繡怎會不懂。

    在場的文武百官們不料宗廟祭居然目睹了這樣一場好戲，皆是感歎東秦果真蠻夷，七王娶了這樣一個矯情的女人也是可憐，一個個都對他深感同情；而另一邊的明珠與姬塵伉儷情深，卻被一個不守婦道的軒轅錦繡再三攀咬惡心，也是倒黴。

    注意到姬塵麵色發冷，明珠也是有些吃驚。軒轅錦繡從前和她來往過，卻不是不識大體之人，縱是對姬塵情誼難決，可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失態。她這樣，倒有些像璧君表姐說過的中了傀儡術的症狀……

    想到這裏，明珠心下一動，在周遭一片竊竊私語中，不動聲色地打量周遭人。很快便捕捉到幾束不同往常的目光，一道便是埋沒在眾禮部官員中夾雜恨怒的許文馳，另外一道便是站在獻帝身側，陰沉不定撥弄著手中佛珠的智空！

    智空不料那個看似柔弱無害的十三王妃竟然會大大方方地看向自己，唇邊若有似無地帶著一抹淡淡的挑釁笑意，冷冽肅然的麵孔上飛快閃過一道不悅。

    他智空和尚雖然此行來者不善，卻也不是浪得虛名之人！縱然接下衛長卿的這個案子是看在他重金相求的份上，可另一方麵也對他口中那個借屍還魂的人產生了興趣。

    智空對自己的本事也很有自信，他能取得今日的地位除了以詭辯揚名，其實暗地裏便是因通曉陰陽，有著辨鬼通冥的本事，因其手段陰狠毒辣，且行事不講正道大為，為了錢財不惜殘謀無辜，用鬼魂命數修煉，被道上之人稱為陰僧，為法之大道不齒。

    智空第一次在萬安寺中碰到明珠，便隱隱察覺了她身上的不對，可是卻與從前數十年處理過的情況完全不同，她的情況若是不是自己恐怕其他同行都無法察覺異常。於是智空特地從衛長卿手中取得了一些昔日季明珠曾經使用過的舊物，在宗廟祭上摧動傀儡術讓這些帶著季明珠氣息的東西主動尋主，意圖揪出明珠身份。

    沒想到明珠安然無恙，而她旁邊的七王妃軒轅錦繡卻失控發瘋。不過軒轅錦繡自從大婚之後精神受到重創，身體虛弱會被傀儡術牽引也是正常。況且她口口聲聲不斷強調的妖邪附體——

    知空撥弄佛珠的手一停，眸中有利芒閃過，已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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