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暴雨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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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
蘇雲眠第一次沒有讓寒霜盡快起來。
他一直把寒霜當成小友,就算是寒霜曾經在公堂上的那一次,蘇雲眠其實也是有私心偏向她的,所以不管是下跪還是衙門的規矩,蘇雲眠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沒有去苛責過。
但是現在,他卻任由寒霜跪在地上,麵色也逐漸陰沉了下來。
“學生知道。”
心裏最初的恐慌和著急都逐漸褪去,寒霜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大人,是學生無狀了。隻是學生最近在看水利,看見大雨,不免有些著急。”
蘇雲眠的麵色緩和了些,讓她起來說話。又把那疊鑲銀牙兒推到她麵前去,“嚐嚐這個。”
豆芽兒切掉了頭尾,裏麵包著細碎的肉蓉,色澤剔透,一口下去,豆芽的清香和肉蓉都盡數入口,不見肉質而知肉味,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凡品。
若是平時,寒霜自然有心情去品嚐這樣的美味,今日卻不肯,隻是草草動了動筷子,然後看向蘇雲眠。
“大人,霜並不覺得霜是在杞人憂天。”
她在心裏回憶所有能夠支撐她說出這句話的論點,腦中在想,口中卻絲毫不停。
“從上古開始,洪澇災害就一直為人們忌憚,前朝黃河九次改道,就是因為洪災在後麵越發不可控,而洪澇之害怕,最初就起源於過多的降水。”
“軒轅朝一百五十四年,是有史可尋的第一次暖春,時年春季降雨過多,水位上漲五厘,縣官初不以為意,等到夏日中旬,水位一下上漲七分有餘,河壩決堤,洪水肆虐,整整淹了整個城池!”
“大雍二百六十七年,大雍與大康於江南打仗,因河堤年久失修,連日大雨造成洪災,大康二十萬陸軍死傷過半,一舉讓大雍拿下這至關重要的一次勝利,其後大雍領土向北擴張,最終成為統一中原的尊主。而那一年的春天,據史料記載,水位最開始也不過上漲三厘而已。”
寒霜是以策論見長的人,古往今來的例子漸次拋出來,讓蘇雲眠也不由得有些信了。
他的手指動了動。
寒霜的未雨綢繆的意思他當然明白了,隻是現在已經是春天,遠非秋季水利加固的季節,現在讓百姓突然放棄莊稼,去做水利加固的事,若是屆時沒有暴雨,或者不存在洪澇之害,百姓又沒有種下莊稼,隻怕反而會怨聲載道。
他將這樣的想法告訴了寒霜。
寒霜想了想,“城中有沒有對水利特別熟悉的?今日白天才連綿下了兩個時辰的大雨,水位肯定有上漲,隻是上漲幾分幾厘,這樣的上漲又是否會對之後造成印象,恐怕還需要這方麵的大家來看一看。”
寒霜經過了上一世,自然之後後來的事情,但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她不能直接說,隻能引導蘇雲眠去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她一介學生,對水利原來不通,隻能點到為止,更多的,恐怕還需要一位大家來說才是。
蘇雲眠立即召來小廝,“去問問,縣中的水利原是誰管的?每年的修繕又是誰在負責的?水位現下應穩在什麽位置為佳,找個仔細人去,把這些都問清楚。”
小廝領命去了。
眼見蘇雲眠將此事重視起來,寒霜總算鬆了一口氣,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拱手道:“眼下天色已晚,學生便先行告辭了。還望大人留意此事。”
蘇雲眠點了頭,揮了揮手,“去吧。也難為你心係民生,大晚上也還跑這一趟。”
又看了看桌上她沒怎麽動過的鑲銀牙兒,叫小廝去打包了些點心,讓寒霜拿回去吃。
“看你也沒吃什麽,定是餓了,督學府這會兒也不供飯了,你就吃些這些點心也好。”
寒霜謝過了他。
寒霜走後不久,小廝就來回報,“掌水利的大人向您舉薦了一個人。此人明知水利,能預判災害,隻是此人性子不好,不愛和人打交道,所以若您要去問的話,恐怕得多擔待一些。”
蘇雲眠擺了擺手,“既然我都決心要做這件事了,自然要決心做了,不至於連這點苦也吃不得。你打聽到他住在哪裏了麽?”
小廝點了頭,“是,在葫蘆街裏,徑直走到最裏麵就是了。”
蘇雲眠點了頭,“那就是了,明日我們去訪他。今日晚了,你修整修整,明日早些去。”
小廝垂首,“喏。”
寒霜回到督學府,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睡下了,又夢見上輩子洪災時候的情景,嚇得她一下子又醒了。
她坐在床榻,明明腦子因為沒睡覺而混混沌沌,但繞了一圈,又發現自己的腦子清醒得可怕。她摁著額頭起了床,點了蠟燭,鋪開了宣紙。
她往硯台裏摻了一些水,立在書桌前慢慢磨墨,心似乎也隨著一圈一圈的磨動而漸漸平息了下來。
蘇大人既然已經將這件事放到了心裏,那便自然會去想方設法核實今年的雨水是否過於盈餘。
這個時候,她就會痛恨自己現在仍是白身,拿著權力的時候,她知道權力,每日三省自身,有沒有用權力做不利於民的事。
但是當現在沒有權力了,卻又不免渴求,如果她依然處在上輩子的位置,今時今日,也不至於這樣無奈,甚至連這件事的第一手進度,也不能掌握。
她呼出一口氣,止住了自己的這種危險的想法,就著燭火搖曳的燈光,在宣紙上寫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寒霜當然沒睡著,坐在桌前坐了一晚,腦子裏飄過太多東西,卻又因為腦子混沌,一個也抓不住。她在夜間聽著外麵雨打屋簷的聲音,一滴一滴的落下來,不似春雨的綿軟,反而錚錚然似夏雨,暴躁地饒人平靜。
一直到天色將明,雨點才漸漸小了下來,寒霜趴在桌子上眯了一會兒,就聽見了外麵早課的鍾聲。
她收拾了一下,隨後拿了書出來。
遇到同往的生員,不免說起來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杜若衡看了看她的臉色,“寒霜,你昨晚上沒睡好吧?”
寒霜點了點頭,“雨聲太大,吵得睡不著。”
生員們笑了一下,“不止是你,我昨兒晚上也是幾度驚醒,全是聽見落雨的聲音,還真嚇人,而且似乎一晚上都沒停過。今年的春雨,倒是出乎意料的大。”
寒霜跟著點了點頭,眾人插科打諢了一會兒,慢慢都到了。
寒霜到了學堂,見了先生,卻才發現自己拿錯了書,先生也發現了,叫她站起來敲打了兩句,寒霜一宿沒睡,腦袋裏針紮似的疼,隻能一個勁兒的點頭,實際上卻沒怎麽聽進去先生到底說了什麽。
倒是寒安,之後先生又叫了她答題,寒安才如泉湧,讓先生讚了一個大大的好。
甚至還說了一句,“寒家真是慣常出人才的,你和寒霜,都是一樣的好。”
寒安得意極了,放了課還跑到她麵前來,看了她許久,又看見她眼底的憔悴,感覺說什麽又顯得刻薄,不說什麽又過不過去,於是對著她眼睛朝天的“哼”了一聲。
寒霜不理會她小孩子一樣的嘚瑟,摁了摁太陽穴,準備回去補眠,卻不想哪裏又觸怒了寒安,伸手攔在了她麵前。
寒霜皺了皺眉,“怎麽?”
寒安仰著頭,“你看見了吧,別以為我沒了你就沒辦法了,沒了你我一樣可以做的很好。所以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著可真礙眼。”
寒霜頂著腦袋針刺的疼,回她“寒安,你要說這話,就拿真本事來說,真當我沒看見你照本宣科念的dá àn?你今日走得順了,考場上又如何?”
這話本來隻是一句勸誡,落在寒安的耳朵裏,卻成了寒霜對她的鄙夷,當即一甩手,“寒霜!我們走著瞧!”
轉眼間就沒了人影。
寒霜此刻沒心情理會她的大xiǎo jiě脾氣,心中隻是在想,如今蘇雲眠,問到了關於水利的事情了沒有?又打算怎麽做呢?
蘇雲眠現在正立在葫蘆街街尾,看著被緊緊關上的大門,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大人,我們還敲門麽?”
“繼續吧。”
於是小廝認命地上了前去,扣響了門。
門刷地一下被人從裏麵打開。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父親修建的水利不會出問題不會出問題!這都多少年了,每年連加固我們都不需要太費心!怎麽可能出問題!縣令大人,就算你說你是心係民生,也犯不著拿我父親來做靶子吧!誰知道你打的是不是中飽私囊的主意!”
旁邊站著的小廝冷汗都出來了,怎麽都沒想到這人說話這麽不顧忌,而且完全不聽人解釋。也難為掌水利的大人說要自家大人多擔待了,否則聽了這樣的話,還不直接氣歪了?
蘇雲眠先前已經解釋了多次,這少年卻完全不管不顧,隻當自己是要以重修堤岸的名義向朝廷要錢,然後再tān wū這筆款項,於是一定要他父親做個指證,怎麽都不願意讓他們進門,也不願意讓他父親出來聽他一言。
泥人還有火氣呢,蘇雲眠冷了麵色,直接命令:“叫你父親出來回話!”
那少年正想要說些什麽,麵上卻是一愣。
隨即蘇雲眠身後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縣令大人找我,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