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三，典籍先生的生辰。

    寒安和寒淩老早就開始準備典籍先生的壽辰禮物。

    寒淩的禮物自然是曲明玉準備的，聽說先生和夫人伉儷情深，女子嘛，哪有不愛漂亮物件的，便特意叫柳嬤嬤拿了一個玻璃屏風給寒淩包起來。

    柳嬤嬤一邊吩咐人抬，一麵囑咐人小心著些。

    “仔細著點兒，若是磕著碰著，小心我扒了你們的皮！這可是跟著郡主嫁妝過來的東西，隻這一塊就是價值連城！賣了你們都賠不起！”

    婆子們都忍不住輕了手腳，生怕一個不仔細就釀成大禍。

    寒安聽見外麵的動靜，出來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個半人高低的屏風，一整塊玻璃雕的，模樣栩栩如生。祥雲的位置還拿了特殊的染料畫上去，好像馬上就要穿出屏風往天上飛了似的。

    屏風晶瑩剔透，漂亮得不得了。

    她叫了小丫鬟出來，把她原本準備的薄胎銅海紋底青瓷茶具拿出來，不免歎氣，“你說可送什麽好？淩mèi mèi送了那樣一個珍貴的東西，這玩意兒反倒拿不出手了。”

    奶娘在旁邊出主意，“姑娘不要擔心。”

    她去取了先前寒霜送過來的一個紫砂大壺，“姑娘不知道送哪個，不妨把這個裝進去。”

    “這個？”

    寒安反問，在她看來，這還沒先前那套茶具好看呢。

    奶娘笑了，“姑娘別小看了它。這紫金釉灑藍四係紫砂大壺可是前朝紫砂大家的遺物，是有市無價的寶貝，姑娘送這個過去，不跌份兒。”

    寒安頓時大喜，興高采烈地把紫砂大壺裝了進去。

    春風也聽見了消息，叫了小丫鬟們來偷偷打聽了她們要送的禮物，回來就向寒霜請示，“姑娘，我們要不要也從郡主給的那些禮物裏麵選些細致物件兒出來？送給典籍先生？”

    她一邊說，手裏一邊翻著先前曲明玉送禮遂的那本禮單冊子，指了幾個，道：“這幾個倒還不錯，都是外麵不常見的，倒也都拿的出手。”

    寒霜瞄了一眼，笑她，“你看這些拿的出手，卻忘了典籍先生原本在朝中就是正二品的地位，帶出來的學生也是遍布朝野，既是先生的壽宴，自然這些學生們都是要送頂好的東西去了，這些拿去，也算不得什麽了。”

    春風苦下臉來，“那怎麽辦啊姑娘，這都不行了，那也太為難了。”

    她又從頭到尾地翻了一遍冊子，“早知道先前姑娘就不要把禮物都分出去了，奴婢看著那裏麵也有幾件是前朝的遺物，都是有市無價的東西，想必還要拿得出手些。”

    寒霜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你倒是認得前朝遺物？我倒是覺得先生見慣了珍寶，真要表現上心，也不在禮物的珍貴上頭。”

    她想了想，道：“對了，你去家裏的藏書樓找找看，有沒有非白體的書法？拿過來給我？”

    春風先是不好意思的笑，後麵聽說寒霜要飛白體的書，不免長大了嘴。她看了看屋子裏也沒別人，壓低了聲音問道：“xiǎo jiě，你不會要把寒家書庫裏的書拿去給先生吧？要是郡主知道了……”

    她沒說完，但是整張臉都皺起來，明顯有些怕。

    寒霜“噗嗤”一笑，“這點分寸我還不至於沒有。你去把那書目找過來，順便拿來寫筆墨紙硯，我寫幾個字。”

    “姑娘就要送字麽？顯得有些心意不誠啊。”

    “我自有打算，你去吧。”

    她拍了拍春風的頭，安撫道。

    寒霜用了整整三天時間，終於寫好了給先生的禮物，她沒讓春風動手，自己一寸一寸地把禮物裝進去，平平整整地裝好，隻等著典籍先生壽宴送給他。

    壽宴很快到來。

    錦繡王朝的習慣，壽宴都是在晚上華燈初上的時候。

    曲明玉吩咐了柳嬤嬤過來叫她們幾個，讓她們坐著馬車去往典籍先生的府邸。

    典籍先生此次大壽，卻也隻是以家宴來計較，隻叫了自己的一些學生們，說一塊聚一聚。

    曲明玉當年師從翰林院掌院，卻不是典籍先生，所以自然也去不得。

    馬車一應在側門停下，外麵天早就暗了下來，四處的燈籠照得庭院如臨白晝。

    寒家姐妹先後扶著丫鬟的手下來，看見側門這時已經停靠了不少馬車，她們跟同學的學生們依次打了招呼，挨個兒進去了。

    因著壽宴，府邸整個兒裝飾得花團錦簇，寒安左顧右盼，拉著寒淩的手，一個勁兒地說，“真漂亮。”

    寒淩抿著唇笑，過來牽寒霜的手，“大姐姐，先生的家布置得可真好看。”

    她們現在經過的是個小花園，雖然是冬天，可是依舊草木蔥榮，布局也和京城裏常見的布局有些不一樣。

    寒霜左右看了看說道：“先生這屋子修的低矮，倒是有一些倭國的情趣。”

    “正是倭國。”寒淩道，“先生以往說起來，他年輕的時候去東瀛探險，極喜愛那邊的屋子，雖大體和錦繡王朝相同，但細究起來，倒也有些別致的韻味。”

    她目光看到屋簷底下，“大姐姐你看，那裏還掛了個掃晴娘呢，也不是京城常見的。”

    陶瓷做的掃晴娘非常精致，掛在屋簷底下，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底下放了個小鈴鐺，鈴鐺叮當的聲音傳出來，倒也清脆動人。

    寒安本來拉著寒淩的手空了，寒淩又一個勁兒地隻跟寒霜說話，她覺得自討沒趣，退到稍後麵一些的地方去了，心裏想了個布偶人，當成是寒霜，拿了銀針狠命地紮。

    穿過九曲長廊，就到了後麵大花園擺宴的地方。

    已經有不少人來了，正在給典籍先生賀壽。

    典籍先生旁邊站了個收禮的小廝，正在冊子上寫著禮物。

    寒安招了旁邊的丫鬟過來，讓她過去看看別人都送了什麽。

    丫鬟過去瞄了一眼，回來道：“奴婢隻看到兩個，戶部齊大人送了和田碧玉帶沁巧雕鏤空厚實大藕路路配一塊。工部侍郎魏大人，送了飄綠翡翠琉璃全品貔貅辟邪獸一對，件件都是頂好的。”

    寒安頓時覺得心裏有些發虛。

    寒淩在旁邊看到了，安慰她，“安姐姐不要怕。先生不是以富貴定人的人，隻要心意到了，先生心裏自然也是開心的。”

    她先把自己的禮物送上去，好大的一整塊琉璃，由兩個健壯的嬤嬤抬過去，上麵罩了一層紅色綢布，影影綽綽的，看不清裏麵。但單就體積而言，已經是極其出眾的了。

    寒淩一向是先生喜歡的學生，見此笑著道：“你這倒是破費了。”

    寒淩笑著跟先生福了福身，“母親說先生教書育人，做的是有利於錦繡王朝的大功德，這樣的禮物不過身外之外，合該給先生。”

    先生撚著胡須笑，“那便替我謝謝你的母親了。”

    曲明玉這話說的巧，正好說到典籍先生的心坎兒上，又是這麽珍貴的禮物，自然能得先生另眼相待。

    接下來是寒安。

    寒安把盒子遞上去，在一眾的珍寶裏有些抬不起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學生身邊隻有這一樣稀奇玩意兒，贈與先生，希望先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典籍先生瞟了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寒安退回來，心裏有些不甘。

    她看著寒霜端著禮盒走過去，想著小丫鬟打聽過來的她寫字的事情，站在旁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等著寒霜出醜。

    寒霜走上前去。

    她將盒子遞上去，“先生，學生身無長物，隻好寫下一千個壽字，聊表祝願。”

    先生愣了一下，打開盒子來看。

    字寫在一整張大的宣紙上，每個字的字體都有所不同，涵蓋了從上三代到錦繡王朝所有知名書法家的不同字體，法度森嚴，矯若遊龍，可見書寫人底蘊。

    開篇的壽字，用了典籍先生最愛的飛白體，筋骨遒然，絲絲露白，可謂jí pǐn。

    典籍先生將字收了回去，笑著道：“你有心了。這份禮物，我非常喜歡。”

    寒霜笑著彎了彎身，“先生喜歡就好。另外，先生先前讓霜做的範寧穀梁傳注本的解讀，學生也做完了，明日交與先生過目。”

    “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顯然是高興到了極點。

    “這才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寒安在旁邊，聽到這話，忍不住隱晦地翻了個白眼。

    真是會討人歡心！別人都是貴重禮物，就她摳門，幾個字就給打發了，居然還討了先生歡心？

    寒淩沒看到，隻看到寒霜受了表揚回來，自己高興得不行，拉著寒霜的手，笑得一臉開心。

    她不好意思在先生的府邸蹦蹦跳跳起來，卻還是忍不住晃了晃寒霜的手臂，一個勁兒地說：“大姐姐真厲害，這麽多禮物，先生就隻對大姐姐誇讚不已，看樣子，竟是連那些大人的都給比了下去。”

    寒安在一旁嫉妒得眼睛發紅。

    “寒霜，我帶你去見見幾位子弟，他們的書法，也是個頂個的好，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向他們多多請教。”

    “是。”

    先生帶著寒霜各桌走動，介紹的自然是他手下最得意的門生，這些學生現在不少都已經進入朝堂，身居高位，寒霜能得他的介紹，日後中舉，路已是好走了很多。

    寒安端著杯盞，目光隨著寒霜的身影移動，手上青筋都有些凸起。

    寒淩看著站在角落滿臉落寞的寒安，不由湊了過來問她，“安姐姐，你是不舒服麽？怎的不去和大家玩樂？”

    寒安放下杯盞，搖了搖頭，“沒有。”

    她低頭，視線從寒霜身上移開，掩下眼中的情緒，將茶盞端高，輕輕地喝了一口茶，心底微微苦澀。

    一旁的柳嬤嬤眼神動了動，隨後又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