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無語話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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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子恒蓋上棺槨,一抬眼,卻看見了寒霜並著春風二人。

    雙方都是一愣。

    原來春風打聽了寒安被曝屍的地方,連忙回去同寒霜稟告了,二人便先說上來看看,再尋個農戶,將寒安安葬了。

    卻不想在這裏碰見蘇子恒。

    寒霜同他見了禮,蘇子恒將棺槨滑開一些,讓寒霜見到了躺在棺槨中的寒安。

    她生前張揚,死後卻安靜溫順,嘴角微微上翹,麵部輪廓竟然是出人意料的柔和。

    寒霜慢慢地將棺槨滑了上去,慢慢蓋穩了。

    她像蘇子恒道謝:“真是有勞你了,卻不想最後為安姐姐收屍的,竟然會是你。”

    蘇子恒抿了抿唇,半晌,他才歎道:“她在生前已經被汙了名姓,但人死如燈滅,難道真的讓她在陰曹地府也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麽?那樣委實太殘忍了。”

    時至今日,他對寒安當初所說的話,依然不能忘懷。他用功名和公事麻木自己,不去打聽寒安的消息,不去聽,不去想,以為這樣就能相忘江湖。卻不想再聽到她的消息,卻是寒安名聲被毀,身赴黃泉。

    可歎。

    他扶住棺槨,看著一同上來的那些百姓已經將坑洞挖好了。他們上前來請示,“公子,現下可要入土了?”

    蘇子恒點了點頭,卻沒有讓開位置,道:“我同你們一塊將棺槨放下去吧。”

    寒霜看著他將那棺槨慢慢抬了下去,他站在坑墓邊緣,手撫棺槨,目光定在那上麵,一動不動。好像這樣就能夠透過那層厚重的蓋板,看到安詳的躺在裏麵的寒安。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過了很久,他才撩了袍子爬上來,詢問寒霜,“霜姑娘還有沒有什麽要吩咐的?”

    寒霜搖了搖頭。

    雖然子恒是以平民的規格給寒安下葬,但在剛才棺槨打開的時候,她看了一眼。

    寒安曾經喜歡的東西,蘇子恒都已經放進了裏麵,金銀珠寶,漂亮的漆器和青銅器,都零散地落在寒安的身邊,讓她在去了地府之後,也依然能夠富貴無憂。

    可見蘇子恒的用心。

    蘇子恒回過身,朝著那些喪葬人員點了點頭,道:“封土吧。”

    黃土一柸一柸地落了下去,寒安的棺槨也漸複不存,寒霜看著土層漸厚,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惘然也有,迷茫也有,一股腦兒地泛上來,五味雜陳。

    她對蘇子恒說道:“其實安姐姐沒有看明白,不知你才是良人。與陸柯的事……”

    她歎息一聲,覺得有些可惜。

    若是寒安和蘇子恒一直都好好的,按照蘇子恒的君子風度,也斷然不會讓寒安陷入這樣的境地,那麽今日的一切,也都可以避免了。

    蘇子恒沒有說話。

    他也很想知道,如果當時沒有和寒安鬧起來,那麽之後的事,會不會都會不同。

    隻是這世上,再沒有如果了。

    棺槨入土為安,喪葬的人過來請示,碑上刻什麽字為好。

    蘇子恒看了那新冒出來的土包,過了很久,方才說道:“就刻友人之墓安,這幾個字吧。”

    那人連忙點了頭。

    “喏。”

    寒安的事,傳遍了京城,就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顧懷淵,也聽聞了這件事。

    當然,並沒有人膽敢到他麵前來嚼舌根子,隻是沒有人傳流言,卻有人朝他府裏送信。

    顧懷淵運筆的手頓了一下,挑眉說道:“怎麽?蘇家那個公子又送了信來?”

    老七笑著道:“可不是呢,每日一封,定時定點找人送來,每次送來的內容還有些不同,倒也是個有心人。不過……”

    他嘖嘖了兩聲,道:“就是這心思太大。他也不想想,公子是個什麽身份,他是個什麽身份,寒安又是個什麽身份,哪裏擔得上公子去親自給她超度?也真是不動腦子。”

    顧懷淵複又動筆,道:“說起來,當初曲明玉請我過府的時候,我還給寒家的三個姑娘都相了相麵,當時看著,倒也是個有福澤的,雖然有些走在邊緣的意思,但遠不是這樣的短命景象。”

    老七“嘖”了一聲,湊過來道:“公子,你說寒家的姑娘們,不會命數都和相麵所得不同的?要是這樣,那寒家的這幾個姑娘,可都值得好好看著呢。”

    顧懷淵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這倒不是,至少寒淩的命數迄今為止,還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他一紙寫完,說道:“命數的事,原隻能定下七分。人行走在人世之間,每一步的選擇對應的命數都有一定的變化,你跟著我這麽久,什麽時候竟連這樣的基本知識也忘記了?”

    老七“嘿嘿”一笑,“這不是見了寒霜姑娘逆天改命的模樣,都不免多想一下嘛,卻入了這樣的魔障。”

    他給顧懷淵磨了磨墨,想了想,道:“說起來,先前廿九倒是來報,說安姑娘過世了,寒霜姑娘的心情,也不是特別美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好幾日了呢。”

    聽見寒霜的名字,顧懷淵下筆的手一頓。

    他的自己終止在一半,再也接不下去,於是擱了筆,朝老七道:“去給寒府送個帖子,請寒霜姑娘過府一敘。”

    老七趕緊應了。

    “喏。”

    寒霜的確好幾日沒有出門了。

    寒安不在的日子,寒霜頗有一些不習慣。府中再沒有人同她作對了,也再沒有人跑到她麵前來哼哼了,還頗有些不習慣。

    她從寒淩那邊回來的時候,又去了寒安之前住的院子裏看了看。

    因為寒安的身死,那院子就此空置下來,曲明玉也不願寒淩住在那樣的地方,所以寒淩自從從那院子裏搬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搬回去過。

    院子等於空置了下來。

    曾經侍奉的丫鬟婆子們都離開了這裏,被曲明玉分配到了別的地方。寒霜推開門,卻隻能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寒安任何存在的痕跡都被抹去,包括她自盡的白綾,留在桌子上的血書,曾經放在書架上的女戒、女訓。

    望著空蕩蕩的房間,許久,寒霜才歎了一口氣。

    人的生命太過短暫脆弱,可能上一瞬還安好如故,下一瞬就變故陡生。永遠讓人猝不及防。

    沒有什麽是能夠維持到永遠的啊。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樣的話。不管是曾經以為的愛情,還是人本身的生命,亦或是認為可以執手共白頭的另一人,都極可能在中途變卦,奔向另一方,將生命的無常演繹到淋漓盡致。

    她站在這裏,緊緊地抿住了唇。

    那麽,什麽才是可以永不變卦的呢?

    她心裏沒有dá àn,於是隻能寄托書本,想找尋這樣的永恒。

    在翻書百遍之後,她終於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dá àn。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沒有什麽,能比實現自己生命的價值更重要的了。人生天地,當求無愧於心。至於後來的事,在身死之後,留與後人評說,又有何妨呢?

    她放下書冊,終於明了了自己應該要什麽。

    她打開書房的大門,終於走了出來。

    春風正從外麵進來,看見寒霜出了書房,立馬小跑上前來道:“可巧姑娘出來了,國師大人府上那邊送來了帖子,要姑娘去國師府上一趟呢。”

    寒霜一愣,繼而喜道:“好,好,好,你把先前我同你說的那些禮備上,咱們快些過去。”

    春風立即點了頭,“喏。”

    自南州一別之後,寒霜同顧懷淵就再沒碰麵,寒霜回京之日原想shàng mén拜訪,後麵聽說顧懷淵閉門謝客已久,猜想他身子恐怕還沒有好全,也不敢shàng mén打擾。隻遞了一封帖子過去,大致說了南州之後的狀況。顧懷淵很快回了信,話中多有勉勵語,卻也沒有提見麵的事。

    直到現在。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又讓春風拿了禮,連忙去了顧懷淵那裏。

    還是秋天的光景,顧懷淵卻先套上了氅衣,寒霜留意了一下他的麵色,見他不似在南州那邊蒼白,這才放了心。

    他們倆互話別後之事,說了會兒,顧懷淵方才道:“說起來,我這裏倒是有一樁事,是關於你的姐姐的。”

    寒霜一愣,“安姐姐?”

    顧懷淵點了點頭。他給寒霜倒了一杯茶,道:“蘇家的公子一直希望我能給安姑娘做一場法事,唯恐她在陰間找不到歸途,我想著你是安姑娘的親人,這件事,怎麽著,也應該同你說上一聲。”

    寒霜握著茶盞,茶水溫暖,從指間手掌傳遞到身體的每一處。她沒有想到蘇子恒能為寒安想到這樣的地步,心裏竟驀然有些感動。她抬起頭來,問道:“那麽,大人答應了麽?”

    顧懷淵對上了她的眼睛,裏麵有一絲期待。

    顧懷淵眉眼微動。他的廣袖拂過桌麵,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笑著點了點頭。

    “此情動人,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寒霜聞言,遂笑起來,端著茶盞,輕輕碰了碰顧懷淵的杯盞,笑著道:“大人心善,霜以茶代酒,在這裏替安姐姐,謝過大人了。”

    顧懷淵隻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