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置之死地而後生

字數:5400   加入書籤

A+A-




    曲明玉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在柳安那樣一個尖銳的問題之下,寒霜竟然還能全身而退!

    她雙手籠在寬大的朝服袖子裏,兩隻手緊緊地捏緊在一起,費了非常大的力氣,才控製了自己沒讓自己當堂失態。

    她往後看了一眼,對她右後方方向的一個人打了個顏色。

    那位官員收到了曲明玉的眼神,向上看了看,覷了一眼曲飛泠的麵色。

    見曲飛泠在柳安說了這句話之後,麵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動,也沒有當即宣布寒霜無罪之後,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曲飛泠:“講。”

    那位吏部的官員垂下頭,說道:“陛下,雖則丞相所言,按照寒霜這樣的品行,當是不會做出科場舞弊這樣的事情的。但科場舞弊的傳言已經在民間傳開,但憑直覺二字,恐怕不能服眾。臣以為,在現有證據的基礎上,還應深入取證,把人證物證都明明白白地擺出來,才能消百姓心中疑慮,讓百姓知我錦繡做事,絕非肆意而為。”

    這話就冷靜多了,雖是和柳安唱了反調,但話說得橫平豎直,也是挑不出什麽錯兒來。

    柳安的目光往他站的位置上看了一眼,果然在那位官員的不遠處看見了曲明玉。他把目光收回來,拱手道:“齊大人說得也不無道理。無證據不能服眾,這事兒要給百姓一個交代,還是應該以理服人。”

    柳安都這樣說了,群臣自然也就都沒了什麽話說。於是齊齊說道:“臣等附議。”

    曲明玉在上首看了一會兒。

    她的目光從群臣身上掃過,最後定定的落在寒霜的身上。

    許久,她才說道:

    “寒霜,此事不查明白,百姓隻怕心中永遠都會對我錦繡科考不信任了,此於人才招納而言,委實不利。今日證據未明,事情的真相也還沒有水落石出,在此之前,你且待職在家,待事情查明之後,再行對你進行封賞。如此,你可有怨言?”

    寒霜一個大禮跪下來,連忙說道:“罪臣明白陛下苦心,一切但憑陛下吩咐。”

    曲飛泠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你下去罷。”

    寒霜應了一聲,連忙躬身退出了殿外。直至退得遠了,她才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日光。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如是而已。

    寒霜早上來的時候,是同曲明玉和寒淩坐的同一輛馬車,如今她自己出來,卻不能單獨就坐了她們的馬車回去,於是隻好走路。

    所幸宮城距離寒府也並不是非常遠,她倒也受得。

    一路走出午門,外麵已經是高高的城牆了。她從城牆邊緣走過,看見旁邊的楊柳已經抽了新芽。

    她在楊柳樹下的陰涼地裏麵,站了一會兒。

    這次的流言來勢洶洶,不過幾日功夫,就已經從曦城傳到了京城,連帶著連曦城的人證都已經直接跑過來,到了京城大理寺狀告她的不規矩。要說這裏麵沒有人操控,怎麽可能?

    而背後的人是誰寒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會跟曲明玉有關而這次連曦城都扯進來了,那先前來找自己幫忙而被拒的寒莫生夫婦,肯定也在其中。

    是誰在背後搞鬼,寒霜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沒勢力可靠,無人員可依,她現在,應該怎麽辦

    正是心中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卻見宮門裏駛出來一輛馬車,噠噠噠地停在了寒霜麵前。

    寒霜挑了挑眉,看著車夫走下來,立到她麵前,垂著手,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寒姑娘,丞相大人有請。”

    寒霜的眉峰挑了一下。

    坐上柳安家的馬車的時候,寒霜還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就點了頭,同意前去柳安府邸的。

    柳安的傳聞,從上輩子到這輩子,沒有一天不聽見人在她耳邊說的。從最開始她得了十八,被稱作是和柳安當年一樣的黑馬,到後來入了guān chǎng,聽見不少人都在稱讚柳安的功績,說同一件事,放到柳安手中,他會怎麽做

    而伴隨著這些歌功頌德的傳言傳入她耳朵裏的,還有柳安和自己外祖父的不和。

    柳安曾經是自己外祖父上官品廉的學生。

    上官品廉彼時名聲正如日中天,私通敵國的事情也還沒有爆出來,正是被人稱之為賢相的時候。他不看門第高低,隻按自己心意收徒,於是就收了不少寒門學子,其中就有柳安。

    這倆師徒之間,沒有傳出任何佳話,天天見麵就是吵的臉紅脖子粗的,你不認同我,我也不認同你,簡直不像師徒,像兩個仇人一樣。

    沒過幾年,柳安就跑去遊學了,據說當時上官品廉指著他,手發抖地說:“好啊,柳安,你走啊,走了就不要回來了我也不會讓你在朝為官的”

    柳安也頗硬氣,直接拒絕了當時在朝野中占了半壁江山的上官品廉的幫助,一言不發就直接走了,氣的上官品廉直接掀了桌子。並且告誡門下所有學生。

    “以後柳安回來,通通不見我沒有這樣一個弟子”

    等於斷了和柳安的關係。

    柳安也果然沒有再出現。

    直到上官品廉出事之後的第二年,這個人,才以驚才豔豔之資,一舉成為狀元郎,當即成就一段佳話。

    而他曾經和上官品廉的過往也被翻了出來。不少人以為,他當時就已經發現了上官品廉的品行不正,又不敢與其爭鋒,於是退避鄉野,直到上官品廉死後,方才出來報國。

    而基於這樣的認定,也就有了,柳安自來和上官品廉不合的說法,而柳安,也從未否定過。

    馬車噠噠噠噠,很快到了柳安的府邸。

    寒霜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走下了馬車來。

    小廝從旁邊湊了上來,恭順地請她入內。

    “寒姑娘,大人先前說了,他現今還在早朝,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還請寒大人稍坐一會兒,不要見怪才是。”

    寒霜沒想到他的態度這麽好,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說道:“不礙事,左右霜也沒有什麽事,在這裏等等,也是應當的。”

    那小廝麵上帶著微笑,叫人上了茶和果盤,一再確認她沒有什麽需要了,這才退了下去。

    寒霜被他的態度弄得迷糊。先前在朝上柳安還用那麽尖銳的問題來刁難自己,怎麽轉眼間,他家的小廝卻是這樣好的態度?好像把她當成極尊貴的客人似的。她可不以為一個小廝能罔顧主人的意願而做出這樣的態度,而柳安和自己外祖父的不合卻又人盡皆知。

    她心下十分疑惑,麵上卻沒表現出任何別的情緒來,隻是端著茶,略微地抿了抿,然後目光向四處掃了一眼。

    就一眼,她就看見了柳安的書房裏,那放的滿滿當當的書架。

    書架的上首第一本,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字。

    國策。

    寒霜一愣,隨即站起了身來。

    她走到那書架麵前來,將那本國策取了下來,仔細地翻了翻。

    沒錯,這就是自己外祖父當年統領編撰的國策,自從自己的外祖父被爆出通敵叛國的罪名之後,這本國策也被讀書人以為恥而焚毀殆盡了。寒霜還是上輩子在曲如是那裏見到了一本燒了一半的殘本,所以能夠分辨得出真偽。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在柳安這裏見到國策的全本。

    寒霜正是不明所以的時候,卻聽背後傳來腳步聲,她連忙慌慌張張地將那本國策放了回去,一轉身,卻見柳安已經進來了。她連忙垂手,喚了一聲,“丞相。”

    柳安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看到她身後的那本被強行塞進去的國策上頭,走過來,將國策拿了出來,將因剛才強硬塞進去的褶皺一一撫平了,方才說道“對書保持基本的敬畏,是一個讀書人應該擁有的最基本的品質。寒霜,你不會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吧。”

    他偏了頭過來,眼神和語氣都在上挑,寒霜明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不虞。

    她垂下頭,兀自緩了緩,說道:“是霜的不是,隻是霜見了先祖的書,難免有些情難自禁。”

    她在心中思索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她知道柳安是個怎樣厲害的人物,就算是她多活了一世,也絕對不敢在他麵前耍什麽花招,與其說了謊話讓他看出來,還不如最開始就實話實說。她和上官品廉的血脈之親永遠也斷不了,她也不願意去斷,如此倒不如直麵了。

    柳安看了看她。

    過了很久,他才緩慢地問道:

    “你認識這是誰的書?”

    寒霜一愣,隨即說道:“史書上記載了先祖帶領翰林們編撰國策的事情,霜見了這名字,便不自覺地有些親近。後來翻開扉頁,果然見是先祖的手筆,所以才一時激動,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柳安看著她。目光像刀子一樣戳在她身上,把寒霜遍身都戳了窟窿出來。

    寒霜承受著這樣的壓力,不說話。

    過了很久,柳安才將那本國策,往她的懷裏一放。

    說道:“你給我念念這本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