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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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到了上官繡定下來的宴席的日子。

    寒霜很早就被上官繡從床上拽了下來,專門請了京中一個老嬤嬤過來,給她梳妝打扮。她把寒霜摁在鏡子前,說道:“先前母親不在,所以好些東西,恐怕曲明玉都沒有帶過你。如何梳妝打扮,如何保持一位淑女應有的禮儀和言行,都是京中的女子必須要學著做的事情。你先前怕是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這些,卻不知道,在京中這樣趨同的地方,若是你沒有按照這樣的規則活著,對於別人來說,其實就是異類。”

    寒霜放在膝蓋上的手一頓。

    曲明玉就一直沒有教過她這些,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任由她自生自滅。難怪京中的貴女從來不肯和她結交,她從前一直以為是因為她自幼長在曦城,親母又早逝的關係,現在看來,大概是這些人都以為她這樣的人在京中的圈子裏活不長,於是索性不予結交,避免在她陷入困境的時候,把她們也逼入兩難的境地。

    shā rén於無形的,原來不止寒安所麵臨的那種輿論壓力,還有曲明玉一直不予指教,而令她陷入的無友可交的局麵。

    她心裏突然有一陣後怕。第一次無比清醒的認識到,還好自己從來不是個過於在意他人看法的人,所以對這些事情的感知從來慢半拍。否則若是自己稍微有些在意,或是因著這樣那樣的目光而退卻,恐怕也走不出來兩世的自己。

    上官繡抬手挑了她的一縷頭發出來,告訴旁邊的嬤嬤,“這一點單獨弄出來,拿剪子剪去些,落在臉側,會好看一些。”

    老嬤嬤笑,“夫人的眼光還是這樣毒。這樣顯得姑娘身上的氣息更柔和些,倒是非常好。”

    上官繡隻是微笑。

    京中長大的貴女們,看著都是名門的閨秀,實則私底下這些心思也並不少,上官繡雖不必曲明玉那樣事事要在容貌上爭個一等,但鍾鳴鼎食之家養出來的,自然也樣樣都是頭籌。

    寒霜在這些時候完全插不上話,隻能看著上官繡和那嬤嬤討論,怎麽才能將自己裝扮得好看一些。寒霜從鏡子裏看到了身後的上官繡身上。

    上官繡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於是通過鏡子,朝她笑了笑。

    寒霜也會以了一個笑容。

    這就是有母親的感覺啊。

    她從未如此深切地認識到這一點,有人事無巨細地為她考慮,從日後生活的選擇,到她的頭發上的飾品,真正的事無巨細。

    寒霜的心裏湧出來一種快樂。

    她很喜歡被母親這樣關照的感覺,從前困擾她的那些陰霾,都像是被陽光驅走了,最後剩下的,是暖洋洋的太陽光。

    真是溫暖極了。

    她腦中思緒蹁躚,卻沒看到上官繡又看向了她,冷不丁地問道:“霜兒,今日顧懷淵來不來?”

    “來……”

    寒霜下意識就回答了,那“來”的音發一半,卻才發現不對,卻又來不及收回了,隻能遲疑著逐漸停住了。

    上官繡見狀笑了一下。

    她的口風終於有了一些鬆動。

    “今日他既來了,那便好好招待人家,不要讓人覺得我上官家少了禮數,明白麽?”

    寒霜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應道:“是,母親。”

    欣喜之意簡直溢於言表。

    上官繡雖笑起來,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無奈地笑道:“你啊……”

    顧懷淵當日如與寒霜約定的,到了上官府。

    然而與他同來的,竟還有一人。

    寒昧顯然很重視這次和上官繡見麵的機會,特意找屬下問了最近京中流行的趨勢,換下了居士服,重新穿回了廣袖衣袍。

    他太久沒有這樣穿著了,站在鏡子前的時候,竟然還有些神情恍惚。

    十六年的居士生涯,讓他在鏡子裏看見的,都是自己清寡的模樣,那樣的模樣讓他被困在上官繡離去之後的陰影裏不可自拔,看見那樣的自己,就想起來上官繡已經離去,而自己的活著,並沒有絲毫意義。

    從來都不是女子才因為悅己者而裝扮的,男子也是如此,若是自己心愛的人不在身邊,那自然也就失了想要好生裝扮的心情。上官繡離去的十六載,寒昧都是這樣度過的,天天看著自己居士的模樣,甚至都快不記得自己本來的樣子了。

    他站在鏡子裏,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作。

    隻是一遍一遍地默念著一個名字。

    阿繡,阿繡,阿繡……

    果不其然,寒昧的到來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京中有些根底的人都知道寒昧去了城外的道觀,雖然身上還有家主的名頭,但實際上寒家的事情早就不是他做主了。據傳他當時甚至想辭去家主的身份,但是遭到了一直反對,所以最後並沒有成。

    這麽多年了,寒昧一直在道觀之中不露麵,現在上官繡一回來重新待客,他就馬上出現了,其用意簡直不言自明。

    那曲明玉等人呢?

    眾人心裏都是百千心思轉過,卻沒有一個人在麵上流露出來,隻是笑著同寒昧打了招呼。

    寒昧較之上次和上官繡見麵的時候,麵頰已經豐盈了很多,不複之前那樣憔悴的形容。

    上官繡看到他的到來,明顯愣了一下。她不想見到寒昧,那會讓她想起來從前的很多不好的事,尤其是寒昧總是想著讓她回心轉意,上官繡自認不是聖人,當然也會覺得煩。

    她抬手就要請寒昧出去。

    寒昧看見她的動作,心中卻明白她想做什麽,於是立即上前一步,向著上官繡的方向一躬,喚了一聲:“上官夫人。”

    有些疏離的語氣。

    上官繡要落下的手頓時頓住了。

    這樣的疏離……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裏為什麽突然就冒出一股無名的火氣來,從前寒昧日日纏著她的時候,她覺得煩等寒昧真的遠離並且放下的時候,卻又覺得這人委實太沒良心,怎麽這麽輕易就放下了呢。

    她被自己的這種想法驚到了,她是絕對不願意承認自己對寒昧還留有餘情的人,於是她緩了緩,微笑了起來。

    說道:“寒家主,請。”

    是同樣疏離的語氣。

    周圍的人都看不出來他們這究竟是在鬧什麽幺蛾子,但沒有一個人開口發問,眾人隻是心照不宣地依次進去了。

    寒霜看了看上官繡,又看了看寒昧,有些不明所以,正要跟上去,手卻被一旁的人拉住了。

    寒霜一愣,隨即抬頭向上看了過去。

    卻見顧懷淵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的身邊,拉住了她的手,看見她過來,伸出一隻手指來,輕輕抵住了自己的唇。

    寒霜麵上頓時綻出笑意來,她的手指動了動,在顧懷淵的手掌中,輕輕地勾了勾他的掌心。

    顧懷淵笑了一下,手掌籠住,罩住了她的手。

    他湊到她耳邊說道:“寒霜,我來了。”

    寒霜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看了看左右,見沒人注意到他們,湊到顧懷淵的耳邊去問道:“他……可是你帶過來的?是什麽用意?”

    她有些叫不出“父親”兩個字,之前連上官繡都曾讓她覺得疏離,更不要說比上官繡更不常見的寒昧了。但寒昧怎麽會突然來此?還和先前是不一樣的態度?想來定然是顧懷淵的手筆。

    顧懷淵將她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避開了小道上橫生出來的樹枝。

    “小心。”

    他見寒霜無事了,方才開口解釋道:“因著上官夫人從前的經曆,所以對寒家主要敬而遠之,但卻從來沒有給寒家主一個可以說清的機會。何況依你看來,你母親對你父親,難道就真的是絕情了麽?”

    寒霜一愣,“母親從來都沒有提及父親,倒是忌諱莫深的態度,我也不知她心裏對父親,究竟還有沒有情意。”

    “所以才應該看看才是。”

    他抓緊了寒霜的手,將寒霜拉到了麵前來。

    寒霜今日明顯裝扮過了,不是從前上朝和日常時候的中性裝束,今日寒霜的模樣,分外柔美。長發柔柔地落下來,在靠近肩膀的位置微微地往回勾了勾。她額上被新修了留海,更顯得她臉盤小了許多,她眼睛原就極大極有神,這樣打下來,更是讓人覺得眼神明亮,兩個梨渦討人歡喜。

    寒霜抬頭看著他。

    這樣向上的角度,既無害又懵懂,真是很難讓人不動心。

    顧懷淵低了低頭,吻在了她額上的留海上。

    親吻一觸即退,寒霜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等顧懷淵都離開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臉紅,連忙向左右看了看,見周圍沒人,方才放心下來,往顧懷淵的手臂上戳了戳。

    顧懷淵拉住了她的手,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低下頭,聲音很低,音色很沉,說道:“寒霜,你怎麽這麽讓人歡喜呢。”

    這樣的低音,讓寒霜完全無力抗拒,她低下頭,不敢看顧懷淵。隻能感覺到自己的麵上開始發燙,然後慢慢地,慢慢地,那熱度向著耳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