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得意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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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著寒昧的吩咐,眾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寒滸昏迷,一直到晚上,小丫鬟方才去請了大夫來,但顯然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等大夫來的時候,卻也已經隻有唉聲歎氣。

    老大夫同寒昧道:“老族長急火攻心,心中鬱結之氣滿塞,身子骨自然不比從前,老夫方才看了老族長的病症,怕是今後都不能站起來了。”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寒昧湊近,又同他說了兩個字。

    “中風。”

    聲音輕極了。

    寒昧往寒滸的方向看了兩眼。

    隨後方轉過頭來,“還請大夫多費心了。”

    老大夫醫者仁心,見到他麵上的神情,隻當他是悲痛極了,於是連忙說道:“自然,這是自然。老夫定然盡力而為。”

    寒昧看著老大夫上前兩步,去給寒滸紮針,他眯著眼睛,把眼裏的神情都擋住了。

    中風了好。中風了,從此後,就沒有誰能阻止自己了。

    沒有人知道他得險惡用心,或者說,知道的人也不敢隨意揣測他的用心。

    所以,等到寒滸醒來的時候,方才發現自己的手腳已完全不能動彈。

    他想伸出手去拉住坐在他旁邊的寒昧,但任憑他怎麽指揮自己的雙手雙腿,手腳就是沒有一點反應。

    他痛苦極了,不免“嗬嗬”地叫出了聲。

    寒昧終於抬眼望向了他。

    “父親。”

    眸子裏泠泠然像泉水,明明白白地透著冷意。但寒滸已經擔心極了,根本沒工夫去注意寒昧的不同,他隻是瞪大了眼睛,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聲音重極了,若用文字表現出來,大抵就是力透紙背。

    寒昧清冷冷地看著他。

    這目光看得寒滸毛骨悚然,他正要發問,寒昧卻已經收回了目光,看向遠處,說道:“大夫說父親當時急火攻心,需得好好調理,沒準兒才能重回正常。”

    重回什麽正常?

    寒滸也不再去計較寒昧剛才的目光了,連忙將目光看向了他。

    這是什麽意思?

    他沒問出口,身體的不適已經給了他明確的答複。

    “中風?”

    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寒昧的目光望遠,沒有看向他,卻點了點頭。

    寒滸哽在喉間的那一陣血腥氣馬上又翻湧了上來,他側過腦袋,拚命地咳了咳。

    “曲明玉!曲明玉!……”

    他猛然喊出了聲,聲音裏帶著透骨的恨意,連帶著人也不停地咳了起來。

    寒昧推開兩步,站在了床邊上,示意旁邊的丫鬟過去給寒滸拍了拍背。

    寒滸被人扶著坐起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脈全權拿捏於人手的不受控。他想推開那丫鬟,但是手腳動不了,連轉動腦袋都非常費勁。

    在他眼睛的餘光裏,隻能看到寒昧站在不遠處,看到他身上穿著的湛藍色衣服,卻看不見他的神色。

    寒滸問他:“若我將曲明玉趕出府中,你待如何?”

    他這個兒子離開家太久了,有時候連他都不知道寒昧的想法。曲明玉這麽多年在府中,不知道寒昧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做正經夫人,又到底對曲明玉是個什麽想法,他都看不透。而他現在自己根本做不了主,隻能先詢問寒昧的意見。

    寒昧沒說話,似乎愣了一下,隨後說道:“曲明玉做下這等事,還害得父親也不安生,足以重懲。此事全由父親做主,兒子無所不依。”

    寒滸從他的話裏聽不出來太明顯的情緒。他簡直恨透了自己現在的這幅身體,隻聽得他這樣說,寒滸就惡狠狠地接上了話。

    “好!此事為父就做主了。曲明玉絕不能留於寒家!”

    寒昧在遠處看著寒滸無力的樣子,終於慢慢笑了起來。

    他向前拱了拱手,說:“喏,父親。”

    柳嬤嬤同曲明玉一起走出來,走出不遠,卻見她前麵的曲明玉頓住了步子,柳嬤嬤小心翼翼地往前湊著看了一眼,卻見曲明玉已然淚流滿麵。

    柳嬤嬤一下子就像被誰穿透肋骨抓住了心髒,她上前去扶住了曲明玉,低聲地喚了一句:“主子”

    曲明玉輕輕地靠在了她身上。

    她沉默了好久,柳嬤嬤以為她定然會說些什麽,卻不料曲明玉隻是閉著眼,輕而緩地說了一句:“我們回王府罷。”

    古人所說的倦鳥歸巢。那麽多年,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獨力扛下來,就算扛不下來,身邊至少還有寒淩陪著,或者自作多情一點,還可以認為自己可以獲得寒昧的支持。但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從前所堅持的,從前自以為然的,其實都是幻夢,一碰,就碎了。

    她很累。

    這個時候,她唯一想到的,隻有回家。

    但即使回到家中,也依然不安穩。

    寒滸醒了之後不久,立馬召集了寒家還在族譜中的人,然後叫人將曲明玉叫了回去。

    柳嬤嬤並不想讓曲明玉過去。

    “寒滸叫了所有的寒家人過來,不知道在計劃些什麽,姑娘一個人過去,未免太草率了,所幸就不去了罷。”

    她很擔心,怕寒滸搞什麽幺蛾子,自家主子吃虧。

    她低聲加上了一句:“左右現在已經鬧掰了,主子去還是不去,其實都已然不重要了。”

    曲明玉又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

    她甚至已經猜到了,這次寒滸要讓她過去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她慢慢地換上了自己的一套舊衣裳。

    那是一件水紅色的襦裙,衣裳被保護得很好,但卻明顯能夠看出來是很早之前的樣式。

    柳嬤嬤看著她穿上這身衣服,愣了一下。

    “主子,這是……”

    她認出來了,這是主子當年入寒府的第一日,身為主母,同寒府眾人見麵時候穿的衣服。

    這麽多年了,曲明玉一直很珍視它。那是曲明玉的一場夢,一場原本以為不可能,最後卻終於嫁給寒昧的夢。

    而現在,夢醒了,她開始在哪裏,就從哪裏結束罷。

    柳嬤嬤顯然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沒有再說什麽話,隻是扶著曲明玉,慢慢地向寒府裏走去。

    而這個時候,寒府的眾人都已經到了。

    他們看著上首被人扶著出來的寒滸,彼此心下都是一驚,但都極快地將這些驚訝給壓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著寒滸行了禮,各自垂手問道:“不知近日老族長讓我等過來,是所為何事呢?”

    寒滸隻能看到先前這狹小的一塊地方,但饒是如此,他也沒有露出絲毫的怯弱,他的身後站著寒昧,這個時候卻沒說話,算是一應聽他的安排。

    寒滸沉默了一下,說道:“來人,請族譜來。”

    早有被吩咐好的小廝,這時候飛奔把族譜拿過來,恭恭敬敬地呈給了寒滸。

    寒滸卻動不了手去接。

    他麵色頓時就沉了下來,寒昧於是在他發怒之前將那冊子拿了過來,而後翻到了他自己的那一頁,然後將族譜放在了寒滸的眼前,“父親請看。”

    寒昧的行為讓寒滸心中覺得好了些,他看著麵前的那卷族譜,沒有看到後麵的那些族人驚異好奇、卻又有些唯恐的眼神,隻是看著麵前這個綴在寒昧後麵的名字,念出了聲。

    “曲明玉。”

    他帶著幾分咬牙的狠勁兒,說:“從今日起,曲明玉再不是我寒家人,長子寒昧與其和離,從今以後,再不準曲明玉入我寒家一步!”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曲明玉當了十六年的當家主母,他們從來沒有想到,寒滸竟然會突然提出和離的事情來。簡直匪夷所思!

    尤其是在現下這個節骨眼兒上,寒家明顯已經無力為繼,和承陽王府有關的曲明玉,簡直就是他們的另一條出路,這個時候鬧掰,有什麽好處?

    眾人心下都在埋怨寒滸,覺得他一定老糊塗了,但沒有人來的及說話,卻聽得後麵有人緩慢地拍了三下手掌。

    “啪、啪、啪”

    又慢又緩,在這會兒安靜的寒家院子裏,簡直打在人心上。

    眾人都回頭看了過去。

    卻見曲明玉領著柳嬤嬤站在不遠處的垂花門口,正噙著笑看著他們,尤其是看著寒滸,或者說寒昧。

    寒昧將寒滸的輪椅調了個方向,讓寒滸剛好能夠看到曲明玉。

    寒滸見了曲明玉,已然怒不可遏。

    “曲明玉!今日你便從我寒氏族譜上除名,從今以後,寒家和承陽王府,再無瓜葛!”

    他看著曲明玉尚且笑的開心,完全不甘心,於是又補充道:

    “你所做的那些事,我都會如是稟告聖上!聖上早就有令,查出流言到底說的是誰之後,務必嚴懲!老朽便看著,你尚能得意到幾時!”

    看著寒滸動彈不得,曲明玉竟然覺得很暢快。她也沒過去,就站在垂花門門口,扶著柳嬤嬤的手,對著寒滸冷笑道:“這寒家,我不待也罷。至於流言之事,你盡管去言明,我也很想看看,你究竟還能怎樣?”

    寒家已經衰敗成了這樣子,就算寒滸入宮將此事告訴曲飛泠,曲飛泠會對承陽王府動手的可能性也很小,反倒是寒滸自討苦吃。

    左右不過放個狠話罷了。

    她從遠處遙遙地望了一眼寒昧。

    卻沒有見到他做任何事,說任何話。

    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曲明玉轉過了身。

    “柳嬤嬤,我們走。”

    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

    “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