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換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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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在回去之後思考了很久。
曲如是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曲維晟,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她麵前的案上,端端正正地放著曲如是同曲維晟相較的那張宣紙,她落下了他們倆的名字,其後便凝視著宣紙,再也沒有落下一個字。
她一直記得曲如是當年找到她,告訴她:“我對你先前在朝上提的經濟改良之道甚感興趣,我們一道去細談如何?”
那個時候,曲如是是太女,寒霜卻是一個在朝中鬱鬱不得誌的人。
她的手拂過她寫下的那三個字。
從那之後,曲如是就常常與她談論,不論是朝中之事,還是關於她和完顏昭,那些記憶雖然已經模糊,但真的回想起來的時候,卻發現從來都不曾忘掉。
在沒有遇到曲如是之前,寒霜一直以為自己資曆平平,雖然在朝中有過諸多碰壁,但總的說來,仍是覺得是自己能耐不足,所以所想的這些事情,朝中的元老們,大都看不上。但遇到曲如是之後,她方才發現,原來千裏馬也並非是生來千裏馬,若是遇見了它的伯樂,那原來的良種馬,也能被培養成千裏馬。
曲如是當年就扮演了這樣的一個角色。
因此,寒霜心中總是記著曲如是的這些恩情,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覺得自己應該輔佐曲如是登上皇位。
卻從來沒有問一句,曲如是的性子,當真適合處在皇位上麽?
曲飛泠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做事大部分時候都隻憑自己的心意。所以曲如是當年在她的手下,常常隻是聽從曲如是的吩咐去做事,卻很少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說,在自己的想法和曲飛泠相對的時候,她到最後都不會堅持自己的想法。
這當然也和曲如是柔軟的心地性子有關,但真正想起來,若是曲如是自己負責一個國家呢?
她真的可以管好麽?
她其實明白顧懷淵的意思:
當下的朝野,因為世家的勢力太大,所以常常顯現出掣肘的窘境來。寒霜當年想變革,得到最多的反對的聲音,就是來自世家的。她當年從中硬生生地走出了一條遍布荊棘的道路來,到最後,卻依然沒能真正地戰勝世家。
不用想,隻要她這個變革的領頭羊死了,那變革之力自然就會土崩瓦解,世家的複興完全沒有懸念。
就是不知道當年到底是誰下的手。
因為她得罪的世家太多了,太多人想要置他於死地。而就算是曲飛泠,麵上要她變法,也是因為她身邊聚集著的那些寒門學子已經成了一股力量,沒辦法改變。但因著朝野動蕩,其實曲飛泠也一樣有將她暗中殺害的可能。
而那個時候,曲如是卻也已經有些心軟了。
寒霜看著麵前的那個名字,看著她印在心裏的“曲如是”三個字,許久之後,歎了一口氣。
那麽,曲維晟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在這一世,寒霜對他的了解並不多,而因為機緣巧合,她幾次金入朝堂,時間卻都沒有太久,便又恢複了白身,所以迄今為止,她和曲維晟竟然還不曾麵對麵的有過交鋒。甚至因為顧懷淵的關係,曲維晟對她倒也是有幾分客氣的。
若非這一次的對話,寒霜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曲維晟心中對於朝堂的改革的看法,和自己是如此相似,如果不是這次談話,她大概永遠也不知道,世上竟然還有這樣一個知己,他們的想法甚至稱得上是不謀而合。
而她上一世關於曲維晟的記憶
寒霜仔細地想了想,到最後浮現在腦海中的,隻有心狠手辣四個字。
那個時候,因為曲如是主張變法,曲飛泠主張變法,所以和他們立場有些對立的,朝臣不知去哪兒尋庇護的,都到了曲維晟的麾下。
於是派別漸漸展現出來。曲維晟和寒霜以整個朝堂為棋盤,博弈了一局。
寒霜要變法,曲維晟就要保人。兩人不死不休,什麽法子都用。當然,沒有賀三思那樣的歪腦筋,但也絕不是沒有醃臢的法子。
那個時候寒霜可是恨極了曲維晟,一心覺得他是在壞事。而那個時候的曲維晟,也說寒霜是擾亂朝堂的蠹蟲,在許多方麵都說了她的不是。二人鬥的厲害,連朝堂上也是一言不合就開始互相爭吵,朝堂上因著有他們兩派在,竟是很少恢複到從前安穩的風氣。
寒霜看著曲維晟的名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那個時候,大抵就是因為這樣的立場不同,所以曲維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心思,寒霜從來都不曾想著去看明白,甚至周圍若有人說曲維晟的半句好話,寒霜也全然聽不進去。
那個時候的寒霜,因著家中的不和睦,因著朝中眾人的冷眼,所以情緒很是敏感多變,也從來不曾多去看看旁人的心思,隻一味將自己困在自己的畫地為牢裏,埋首在一片仇恨之間,得不到解脫。
仔細想想,那個時候的自己,實際也是很有些不妙的。
但說到底,因為她和曲維晟這麽多年的針鋒相對,寒霜卻也不得不承認,曲維晟的手段還是很看得過去的。
那些朝臣很快就站到了他的那邊,隨後寒霜手中的兵馬就有漸損的趨勢。曲飛泠後來年邁不怎麽管他們的紛爭,也是很有幾分刻意將這朝堂弄得一團糟,想要曲如是上位繼承之後,慢慢改善的意思。
隻是這其中,便不會有寒霜的名字就是了。
曲維晟最讓寒霜敬佩的地方是,他足夠狠心。
他不想曲如是一般,若有了傷亡,多少會有些惻隱之心,於是見不得人受苦,見不得人死去。但朝野中的事,又哪兒能那樣如意,連一點死亡都不會見?寒霜雖然盡力在避免死亡,但有些卻是不能避免的,於是隻能孤注一擲,棄軍保帥。
每逢這個時候,寒霜就有些不敢麵對曲如是,唯恐自己的心狠給她留下壞的印象。
但曲維晟就偏偏和曲如是是兩個極端了。
曲維晟對人命非常不在乎,是比寒霜還要輕賤人命的那種不在乎,寒霜有時候也會覺得死傷過多不免難過,曲維晟卻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甚至當年他為了拉寒霜下馬,硬生生損失了自己麾下將近十餘個大臣,給寒霜扣上謀逆的大罪。
這樁罪名最後自然沒成,寒霜依靠自己的手段脫了險,但饒是如此,曲維晟的手段,也委實可見一斑。
這種心狠手辣,有時候不得不讓人從心裏感到發寒。
但有些時候
寒霜看著麵前的“曲維晟”的名字,看了良久,終於才又將他的名字寫了一次。
她心中想到:
“非是我不肯相助榮安,但若要將如今朝中的風氣整肅一番,曲維晟這般的心狠手辣才是最需要的。榮安的性子,那些世家永遠也不會買賬。他們知道榮安是個心軟的性子,自然有百種千種的辦法讓榮安心軟。而榮安接下曲飛泠的皇位,順位繼承而來的皇位,自然也不好大動曲如是留下來的規矩,否則便是大不敬之罪。但若是不動,怎麽可能呢?”
寒霜抿了抿唇。
她很是不知所措了。
往前一步,就是走向她心中認定的、能夠將變法很好推行下去的曲維晟往後一步,就是曲如是,那個將她從泥淖裏救出來的人,那個將她從一匹良駒變成百年難遇的汗血寶馬的人。
世上千裏馬難有,而伯樂不常有伯樂常有,而能將馬塑造升級的良匠,則更不常有。
她一直都覺得榮安是她的救命恩人,沒有榮安,何曾有她的這一切?所以若要她放棄榮安,她心中難免會有些“這算不算是背叛榮安的想法。
但若是當真輔佐榮安,別說榮安的性子注定用不了這一套激進的改革法子,就是寒霜重新因時而異,換一套變法的法子,榮安現在又會相信她麽?
尤其是在今日的事情發生了之後。
尤其是在曲如是已經選擇相信賀三思,而不願相信了自己之後?
寒霜閉上了眼。
許久,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不得不感慨,曲維晟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裏,同自己說的那些話,恐怕是早有預謀。
就像現在,寒霜雖盡量控製自己,但實際上,她心裏,已經有些偏向曲維晟了。
寒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然後閉上了眼。
她靜默良久,最後將麵前案上的那張宣紙拿起來,卻是揉成了一個紙團,徑直扔進了火盆裏。
她看著那火盆裏的火卷了起來,將那紙團燒沒了。
一點痕跡都不見了。
她默然看著那火盆良久,最後,慢慢地移開了目光,將目光放到了麵前的狼毫上。
狼毫上的墨水尚未洗盡,她沉默良久,最後重新攤開了一張宣紙,狼毫在硯台裏蘸飽了墨水,方才拿過來,在宣紙上落下了一個名字。
曲維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