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一場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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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行之不曾想到,他上輩子渴求了一輩子的事,那從來不曾實現的事,最後卻在這輩子陰差陽錯的實現了。

    他上輩子就曾經有過很多次夢。夢裏他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大紅喜服,去往寒霜的府上,將她一步步地接回家。

    那些夢境太美,就算寒霜依然是冷若冰霜的模樣,但在大喜的日子裏,因著紅燭搖曳,因著胭脂紅潤,因著紅唇嫣然,竟是美不勝收。

    每當在這樣的夢境裏,他就情不自禁地多看兩眼,情不自禁地對著那紅唇吻下去,情不自禁地看著她,傻笑。

    寒霜向旁邊測過頭去,聲音清冷,“笑什麽?”

    若不是耳朵上有一點紅色,大概沒人能看得出來她心中的悸動和羞澀。曲行之看見了,卻隻作看不見。她拉著寒霜的手,笑著對她說,“凝生真美,今日尤其美。”

    寒霜轉過了頭去,“貧嘴。”

    曲行之便嘻嘻笑起來,拉起她的手,將交杯酒放入她的手裏,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她,說:“凝生,你喝下這杯酒,我們便是夫妻了。”

    聲音纏綿,動聽極了,落入人的耳朵裏,像是小羽毛輕輕地掃動,帶著那一點漫不經心的撩撥,寒霜的麵色不免又紅了些。

    她從曲行之的手中接過了那杯交杯酒。

    曲行之看著她抬起手來,正要往嘴邊喝去

    卻是夢醒了。

    醒來時,曲行之卻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樣,他在桌子旁邊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很長時間都不曾說話。

    外麵有人叩了叩門。

    “公子,寒姑娘過來了。”

    曲行之一愣。

    隨即卻想起來,因著曲維晟的那些話,怕是寒霜總是要過來看看的。

    他垂手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雙手,分明就要喝完手中的交杯酒,甚至從夢中剛醒,他手中尚且還殘存著那酒杯的清涼滋味,而酒水的溫柔,似乎也透過杯盞,在他指尖輕輕地蕩了蕩。

    他在原處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對外麵說道:“請進來罷。”

    曲行之重新換了一身衣服,將自己收拾妥當了,方才去了寒霜所在的書房。

    這是對外的書房,裏麵曲行之倒是不曾放著他閑來畫著的那些畫,所以也不怕旁人進來看見。這會兒寒霜正在書架前,從裏麵抽了一本書來。曲行之走過去,“在看什麽書?”

    寒霜不妨他突然進來,而且也不曾聽見聲響,不免“啊”了一聲,顯然是有些嚇到了。

    曲行之原本要過去的腳步一頓,立在了原地。

    他見寒霜回了頭來,心中竟突然有一場大夢的滋味。他將心裏的那點苦吞下去,退後兩步,問道:“寒姑娘今日前來拜訪,所為何事?”

    寒霜將那本因著她被驚嚇到而落到地麵上的書冊撿起來,複又放回了那書架上,沉默了一瞬,說道:“霜今日想來,是想問問王爺,安親王提出來的條件,王爺知不知道?”

    曲行之看了她一眼,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曲行之道:“知道。寒姑娘今日來,是想說不願遵從這個條件麽?”

    寒霜道:“王爺,雖霜不知王爺這份執念到底因何而來,但霜心中,確乎隻有回之一人的。還望王爺成全。”

    她膝蓋一軟,頓時跪了下來,曲行之坐在椅子上,垂眸看著她跪下去,行了大禮,心中突然難過極了。他心中想道:“好,好,好,你和顧懷淵是兩情相悅,原來我就成了打擾你們的那個人了麽?你知不知道,曾經我們也曾經兩情相悅過,麵臨的甚至是比現在還更糟糕的局麵,但那個時候我們也曾經熬過來了。但是,現在,寒霜,你卻同我講,你與顧懷淵兩情相悅?”

    他險些控製不住,將心中的這個問題問出聲,然而在開口之前,他卻先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一麵知道,寒霜早就忘了上一世的一切,那些東西太苦了,曲行之並不願意她想起來。何況逆天改命本來就為天道所不容,寒霜若是想起來全部,那天道才是真的留她不得,那就等於把寒霜推向思路,曲行之怎麽可能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但一麵他又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他們曾經那麽親近過、親密過,如今這幅模樣,卻隻能成為路人。

    簡直一點都不甘心。

    曲行之看著跪在地上的寒霜,看了半晌,他才緩緩地笑了。

    “你要一個成全,那誰又來成全我呢?凝生?”

    他低下頭,看著寒霜的目光泛著苦,但卻偏偏硬生生地忍住了,隻將惡人做到了底。

    他用折扇點了點桌麵,說:“凝生,你不該來求我。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思,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看著你嫁與顧懷淵的。”

    他突然有一種想要不顧一切的心情:既然寒霜隻能嫁給他了,那他幹脆就直接娶了她。反正自己定然會好好地對待她,不會讓她受委屈,也不會讓她有任何可能會難過的機會。顧懷淵的壽命活不了那麽久,別說那味藥方子不容易找到,就是找到,也很難找到合適的人為他換命。顧懷淵能夠活下來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既然如此,那何不幹脆任性一點呢?

    就算寒霜不記得從前的事,但是自己一直陪著她,一直和她共白頭,就算她不記得,也永遠不會想起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寒霜抬起頭來看向他,“王爺,非常感謝您的厚愛。但王爺,您捫心自問,您當真覺得你是愛著霜的麽?王爺到底是求而不得,還是一定要一個倔強的人低頭,難道王爺自己心裏不清楚麽?”

    寒霜這是在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

    曲行之被她說的這句話惹出了火氣,他猛然彎下身來,單手擒住了寒霜的下顎。

    然而將她的臉抬起來,曲行之卻隻能看到她眼裏的篤定和決絕。

    曲行之突然就下不去手了。

    他說:“寒霜,你沒有心麽?我對你如何,難道你感受不出來?一定要用這樣的話來氣我?”

    寒霜看著他,雖然下顎疼痛,她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寒霜一瞬不瞬地對上曲行之的眼睛,說:“還望王爺成全。”

    曲行之心中的無名火頓時躥了上來,他擒著寒霜的下顎,冷笑道:“本王偏就不成全了,你待如何?”

    言罷,直接對著寒霜的嘴角吻了下去。

    他原是帶著怒氣,進入得相當粗暴,但觸及到寒霜柔軟的唇瓣,他的動作,就不由自主地輕柔了下來。

    他想起來他從樹上追下來的時候,寒霜站在遠處,隻回首往他的地方看了一眼,籠著手,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冷淡孤傲的感覺來。

    但曲行之偏偏愛極了這樣的感覺。

    古書上常說的,君子如竹,天生傲骨凜然,但他在京中,在朝堂,卻鮮少能夠見到當真這樣將傲骨深深植入道骨髓和血液裏的人。

    京中的人,大都出生於富貴家庭,就算看起來有著傲氣,但那也絕對不是孤傲,更多的是因著身份財富之別,而不將寒門的學子放在眼裏。細說起來,這應當是一種傲慢。和寒霜的孤傲還很是不同。

    江湖中的人魯莽,便也不論。就是在寒門裏麵長成的,說是自來傲骨天成的,也大都因著生活的磨礪,消減了鋒芒。曲行之所見,自來都是極厲害的人物,有時候自然也看不上寒門學子裏麵,有些時候斤斤計較的小家子氣的模樣。

    所以才看了寒霜一眼,他便將她記住了。

    那個時候他想:“原來我這麽多年所見,都是虛妄,隻有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才感覺天地都有了色彩。又是這樣一個精彩豔豔的人物,隻恨不得與她多相交些。”

    於是他一朝入局,從此之後,便是萬劫不複。

    他最初隻覺得有趣,這麽一個小姑娘,怎麽能擺出那樣的神情氣質來。因著這七八分的好奇,他便時常去找寒霜玩鬧。寒霜自然是不理會他的,但也擰不過曲行之堪比“狗皮膏藥”的性子。一來二去的,雖然寒霜不曾給過他什麽好臉色,但實則二人卻已經熟悉了。

    而後,曲行之也才知道,原來寒霜是寒家的人,才知道原來她是寒昧和上官繡的女兒,隻可惜,從生來便有些命途多舛,以至於流落在外,甚至連讀書也不能正經讀書。

    他了解了這些時候,心中一麵為寒霜可惜,一麵心中卻又少不得生出幾分愛憐的意思來。

    而這份愛憐,越到後麵,才是越發變了味道。

    曲行之的心裏更苦了。

    他慢慢地離開了寒霜柔軟的唇瓣,垂眸看著她,許久都不曾說話。

    寒霜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閉著眼,甚至連眼淚都不曾落下來。

    但曲行之卻知道,她心裏很難過。

    而偏偏,這讓她難過的人,是自己。

    曲行之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他道:“寒霜,這事兒你應當知道,從來不是我在做主。你若是想要救你的母親,這一個條件,你卻是無論如何也必須答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