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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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聚光城,明宮,夜。

    塞蘭特王家圖書館。

    紅磚鋪就的三尺小路兩旁,是一排排觸及穹頂的紫檀木書架,整整齊齊綿延向遠處,書架上擺滿珍貴的古籍和孤本,泛黃的書頁記述著它們的曆史。橫亙大半麵牆壁的浮雕,用簡明流暢的線條雕琢著《神典》第一卷,七日創世的故事。

    這緋紅的穹頂,緋紅的書架,緋紅的小路,共同構建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空間,緩步於此,遙望盡頭,如同行於無盡長廊之上,心如水平如鏡小灣中的一艘孤帆,靜靜的,不起一絲波瀾。

    然而這唯一的缺憾同樣也是太靜了,靜的太過孤獨。

    孤獨之路的盡頭,依莎娜緹拉公主一身湖藍色長裙端坐於胡桃木桌後,神色專注的翻看著手中一本漆黑封麵的厚重典籍。

    永夜256年,格雷戈裏三世加冕為塞蘭特帝國第283任國王。

    永夜222年,布拉德裏六世加冕為塞蘭特帝國第282任國王。

    永夜196年,拉賽爾二世加冕為賽蘭特帝國第281任國王。

    這是一本史書,一本由不同時代的不同人共同著作的史書,雖是不同人,但他們都有個相同點,每個人都是塞蘭特帝國曆代國王。

    每一位新王上台時,都會在這本書上記載下前任的名字,以及在位期間的重大事件,順便在歌功頌德一番,然後期待自己的繼承者依葫蘆畫瓢。

    這些內容她不看一眼直接跳過,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一串串名號上。

    永夜149年,哈羅德十一世加冕為賽蘭特帝國第278任國王。

    永夜127年,塞蘭特帝國第277任國王繼位,姓氏不詳。

    永夜106年,塞蘭特帝國第276任國王繼位,姓名不詳。

    永夜94年,塞蘭特帝國第275任國王繼位,姓名不詳。

    ……

    當看完最後一頁後,書輕輕平放在木桌上,伊莎娜緹拉公主托腮靜靜思索起來。

    疑點有一:帝國。塞蘭特這個彈丸之地似乎沒資格稱為帝國,最搞笑的是國家首領居然依舊為國王,怎麽都有點亂七八糟的感覺,不過帝國這稱號一聽就很拉風,也暫時沒有人跑出來挑刺,所以就目前來看大家還可以繼續厚顏無恥的這樣稱呼。

    其實這樣的問題在各個領域還有不少,比如同一個地名在不同人嘴裏居然還有不同的叫法,隨隨便便能整出二三四五六種。還有,光腳下這個國家的名稱就不止塞蘭特一個,匯總一些偏遠地區的,整出二三十個都不足為奇。如此看來,這個疑點好像真算不了什麽疑點了。

    疑點有二:從永夜127年起,在此之前的曆史記錄開始趨於混亂,看著簡略到有些過分的三言兩語,到後麵更是索性用大大的“略”字代替,伊莎娜緹拉搖搖頭,任誰也沒辦法靠這個“略”字猜測出這其中究竟曾發生過什麽事情。

    一百多年罷了,不算多久遠,可似乎在永夜149年到127年,當然換一種說法,就是在那場人類大遷移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淹沒在了時間的狂潮中,留給後人的隻有空白。

    這種情況絕不僅僅隻發生在這本書上,塞蘭特王家圖書館很有可能是全天下最大,也是各類書籍收錄最為齊全的圖書館,甚至一些與啟辰教廷教義相悖,在外界早已絕跡的禁書在這裏都能擺滿一整個書架,縱然如此,記載了159年之前曆史的史書在這裏依舊少的可憐,僅存的幾本中也並沒有留下多少有價值的內容。

    如果真按照這本書上麵所言,鳶尾花王族已誕生近300位國王,然而真實情況卻是,有據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可考的,包括現在坐在王位上的,總共隻有7位,至於其他人……

    不好意思,連根骨頭都沒找到。

    思忖許久依舊沒有頭緒,伊莎娜緹拉歎了口氣,再度拿起這本磚頭厚的書認真翻閱起來。然而整齊劃一的“略”,“不清”,“不明”看著她很是無語,最可笑的是,連這幾個字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

    雙瞳驟然亮光大放,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前後來回翻閱起來,似乎是在比較著什麽。許久,依莎娜緹拉緩緩將磚頭放下,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名狀的笑容。

    這本書的作者著實不少,上下橫跨千年,可所有字跡居然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已經夠說明問題了,不管在它身上倒了多少茶水,亦或是灑上多少醬油,然後再拿去曬幹,都掩蓋不了這是個假貨的事實。

    究竟是誰在偽造曆史?個人?不可能,這肯定是一股勢力,一個力量遠遠超出想象的存在。連隻言片語都無法存在下來,可想而知這股勢力有多麽強大。

    可一百多年前人口縱然不如現在,但五境相加也在百萬人以上……

    那些人究竟是如何保守一個足足有百萬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換作是我,決不會輕易觸碰這類禁忌之物。”有人輕聲道。

    伊莎娜緹拉身子微微一僵,殺意的眸光一閃而逝,隨即消失無蹤,就算有人這時候盯著她眼睛看,也隻會把這當成是錯覺。

    “上至君主,下至平民,隻要是人,有一樣東西是絕對觸碰不得的,那就是曆史,因為這是神的意誌。”

    柯林斯 ·奧古斯丁,帝國王儲從陰影處走出。

    三分溫柔,三分優雅,兩分羞澀,兩分刁蠻,她輕輕深吸口氣。

    依莎娜緹拉公主聞聲驚訝的扭過頭,當看清來者時趕忙蹦跳著來到柯林斯身邊,親昵的環抱著他的手臂柔聲道:“我睡不著所以過來找兩本書看看打發時間嘛,你不要告訴父親哦。”

    “好啦,我隻是提醒你一下,你別放在心上,父親不讓我們碰這些事也都是為我們好。”柯林斯露出一絲笑意,寵溺的摸了摸伊莎娜緹拉那頭燦金長發,“在房間沒見到你,我就猜到你一定躲到這裏來了。”

    “哥,你找我什麽事啊。”

    “彼岸花公爵失蹤了。”

    伊莎娜提拉疑惑的睜大眼睛,隨即反應過來:“我記得你曾經說過,那家夥實際身份是燃燼叛亂組織的首領,不過和我有什麽關係呀?”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彼岸花公爵……或者說夜王,已多日完全從帝國的監視下失去蹤影。”柯林斯的聲音逐漸轉冷,“此人反跡已顯,任何不尋常的舉動都不可輕視。”

    “如今帝國形勢嚴峻,我們已經漸漸失去對各地的掌控,南領僅存的幾個領主已徹底失去對領地的控製,盜賊流寇橫行無忌,南領各地一片混亂,而燃燼得到了北域暗中支持,這些年愈發囂張起來,至於東西境那些中小領主,能耐沒多少,野心倒不小,記住,覬覦我們腳下這片土地的可絕不在少數,可為什麽百餘年前我們可以占據最好的土地,把他們趕到那些窮鄉僻壤的鬼地方?”

    “聽聞北域最冷的冬天,一碗熱水潑出去,還未落地就已凍成冰塊,每次暴雪過後總有無數房屋被壓塌,而南領氣候之炎熱幹燥,春季播種的秧苗,不到夏季先有一半燒成灰燼,真要說起來這些地方環境之惡劣並不比境外好多少,難道他們就願意呆在那種地方,被冷風吹,被熾炎烤,看著坍塌的房子發呆,望著燒成灰塵的莊稼哭泣?不!他們當然不願意,但他們還是不敢,因為我們強大,比他們都強大!伸出哪隻爪子的,就剁掉哪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可我們隻要露出一點點的軟弱,讓他們感覺到有機可乘,那他們就會像狼群嗅到血腥味一樣不顧一切撲上來把我們撕碎!”每說一字,語氣就加快幾分,說到最後,柯林斯近乎是在咆哮,雙眼血絲遍布,整個人如同淹沒在血色狂潮中。

    伊莎娜緹拉驚懼的倒退兩步,似乎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瘋狂暴虐,與往日平易近人的形象完全迥異的人。

    眸中血色逐漸褪去,他很快清醒過來,看見眼前的景象頓時明白什麽,趕忙歉意安慰道:“我隻是太激動了,你不要害怕。”

    見伊莎娜緹拉神情平緩下來,柯林斯鬆了口氣繼續道:“我來隻是想提前跟你說一聲,雖然早就清楚彼岸花家族和燃燼暗中勾結,可為了政局穩定父親依舊在猶豫,但隨著燃燼活動愈發頻繁,逐漸從台後走上台前,父親總有一天會下定決心,戰爭爆發也將不可避免,到時候拿北域開刀是必然的,也順勢震懾一下那些野心勃勃的貴族們,這天下究竟誰說了算。父親最寵你了,將來征討北域時你可要記得幫助哥哥拿到一個統帥的位置哦。”

    “你什麽時候也變成個官迷啦?”伊莎娜緹拉疑惑的瞥了他一眼,連連點頭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那我走了,別太晚睡哦。”柯林斯叮囑道。

    “知道啦。”依莎娜緹拉嗔道,將他直往外推,“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聒噪了?”

    柯林斯笑了笑,轉身沿著緋色小路離去。

    ……

    腳步聲在空曠長廊中回蕩,餘音久久不息,淒清星光透過窗台灑落身上,帶著幾分徹骨的涼意,牆壁懸掛著的油畫精美絕倫,在星光下泛著莫名的微光,高聳的石像身披甲盔,手持矛槍立於長廊兩側盡頭,投下兩道沉重的陰影。

    腳步聲在奢華而不失典雅的房門前停下。

    開門,然後關門。

    待銅門完全合攏,待與外界徹底隔絕時,伊莎娜緹拉在書桌上的梳妝鏡前坐下,鏡中映出一雙碧翠的眸子,清新,綠意,眸中的三分溫柔,三分優雅,兩分羞澀,兩分刁蠻,如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厭惡。

    真惡心。

    真惡心。真惡心。真惡心。真惡心。

    鏡中的少女直起身,精致的麵容可挑剔,如水波般蕩漾的碧綠雙眸如最上等的翡翠般純澈剔透,那披散身後的燦金色長發讓人聯想起晨曦第一縷光,溫暖而充滿生機。

    下一刻,它們都碎了。

    伊莎娜緹拉神色平靜的收回染血的右拳,然後再一次,再一次。

    直至那麵鏡子徹底碎成齏粉,淋漓血液從皓腕上滑落,鮮紅與素白交相輝映,竟有幾分驚心動魄的美和冰寒入骨的妖異。

    “真惡心。”

    王家圖書館。

    胡桃木長桌盡頭,一盞銀燭台靜靜擺著,明黃火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將周圍映得忽明忽暗。

    在短暫的晦暗後,光明複歸時,原本空無一人的燭台後已然出現一個傴僂身影。

    這是一個極為蒼老的老人,麵容枯槁,就算現在就躺在棺材裏也絲毫不覺得突兀,唯一略顯反常的是那雙眼睛明如清泉,絲毫不見老態。如果此刻路德維希就站在這裏,一定會驚訝的發現,這位老人竟然就是那個經常去他曾經經營的那家酒館,一喝醉酒就起勁撒潑的吟遊詩人。

    “這兩個小家夥真有意思啊,一個在裝瘋賣傻,另一個……唔……也在裝瘋賣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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