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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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刻,薛寶釵真真覺得一輩子的臉都要丟盡了。

    尤其是還在賈琮當麵,幾無顏苟活!

    更讓她氣憤的是,這件事她根本不知道。

    本來她在榮府探春處說話,聊昨日之事,多為賈琮抱不平。

    是薛姨媽忽然讓鶯兒將她喊了回來,隻說有事。

    她回來沒多久,寶玉就來了,之後賈琮也就來了。

    可賈琮必然不會以為她不知,況且就算她不知,她母親兄長這樣算計救命恩人,她心裏都覺得顏麵掃地,忘恩負義……

    寶釵氣的身子顫抖,根本連看賈琮的勇氣都沒有,驚怒的眼淚滾滾落下。

    不止寶釵,連寶玉都覺得姨母這樣算計,真真不地道,失了體麵厚道。

    眼見這梨香院內,連空氣中的塵埃都沾染著尷尬的氣質,賈琮卻嗬嗬笑道:“薛大哥有這樣的心思,本是好事。寶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寶釵聞言,心裏說不出的酸澀,隻以為賈琮在說反話,以為日後必為他所看輕,心如刀絞間,淚水流個不停。

    薛姨媽雖然看的心疼,可是……她更心疼兒子。

    平常罵幾句沒事,可如今薛蟠想著要做大事,她就無論如何不忍心罵了。

    一心想著該怎麽圓回來這尷尬的局麵……

    賈琮卻不用她圓,自己對寶釵微笑道:“寶姐姐,這世道多艱,想立身處世,難免不動動腦筋,使使手段。

    不說別個,寶玉當知道,姨媽和寶姐姐沒來前,我在東路院受嬤嬤苛虐,挨打挨罵,缺衣少食,幾不能活。

    後來更是連書本筆墨都被燒了去,實在被逼無法,隻能使了些手段。

    在大老爺生日那天,將傷處暴露於老太太、老爺、太太麵前,這才得以苟活至今。

    此舉實非琮本願,隻不得不為之。

    還有那日在杏花亭內,也同樣如此。

    非我不知曹子昂求學之路多艱難,能得中魁首,十分不易。

    可他既然心存辱我之意,又行事下作不檢,我便不得不先發製人。

    亦是自保的手段。

    人生當世,雖要始終堅持心性正直磊落,但變通的手段也不能少,否則豈不迂腐了去?

    薛大哥想經營香皂,還想和葉家搭上關係,都是存了上進之心,且又無害我之意。

    因此寶姐姐實在不需如此。

    除非我與薛大哥都能和寶玉一樣,做一世富貴閑人,不然,斷沒有他女兒般的品性。”

    寶玉在一旁躺槍,卻並不以為惱,反而眼神隱隱崇拜的看著賈琮:

    這貨真能吹……

    可寶釵卻隻覺得賈琮所言,字字珠璣,也字字刻在了她心裏。

    什麽樣的人相處最舒服,最能贏得好感?

    毫無疑問,三觀相合的人,尤其是世界觀和人生觀相合的人。

    會覺得對方說的話做的事,件件都如此稱心如意。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人,又怎會排斥借力的手段?

    方才隻是抹不開顏麵罷了……

    薛姨媽也海鬆了口氣,感激不盡的念佛道:“阿彌陀佛!哥兒真真是個明白人!能體諒人心……

    這世道艱難,什麽事是不用點心思能做好的?想當年我們薛家經過多少磨難算計……”

    薛姨媽為了挽回之前丟失的臉麵,開始咕咕叨叨的講述起當年薛家經曆的險惡。

    隻是這些事除了賈琮有興趣聽聽,以長見聞外,其他人哪有興致聽這些?

    寶玉最不耐煩這個。

    把外界的聲音通通屏蔽耳外,開始瞧這屋裏他關心喜歡的。

    寶玉最喜歡什麽?

    當然是漂亮女孩子……

    不然,難道去看薛大腦袋不成?

    隻是不看還好,寶玉眼睛往寶釵處一轉,就覺得一顆心都要碎了。

    隻見寶釵目光入迷了般,癡癡的望著賈琮的側臉,對周遭動靜,竟也顧不得了……

    寶玉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因為往常,他也是這般看林妹妹的。

    若不是心裏喜歡到了極致,又怎會如此?

    況且寶釵性子與他不同,他行事恣意,不在乎旁人怎麽管。

    可寶釵不同,處處謹言慎行,人前藏愚人後守拙,從不行錯半步。

    現在連這些統統都不管了,可見她心裏真是愛煞了……

    念及此,寶玉心裏壓製不住的酸澀。

    早半年前,府裏就有了金玉良緣的說法。

    雖說他心裏更中意林妹妹,可是……

    眼見著本該是心向他的女孩子,如今卻這般看著別的男人,還當著他的麵,這讓寶玉心裏著實難過。

    隻是,縱然如此,他又能如何?

    隻能在心裏感慨一聲:這天下女兒家的眼淚,果真不能隻為他流……

    好在,等了小半個時辰後,薛姨媽終於絮叨完了薛家的苦難發家史,以及她守寡以來的萬般磨難。

    薛蟠趴在炕上,腦袋已經一點一點的快睡著了。

    寶釵則一直悄悄拿眼看著賈琮,寶玉卻滿腹心事愁怨,悲春傷秋。

    思及賈琮所寫的那兩首詞,雖不大願意,可也不得不承認,實乃佳品絕句,非他能及。

    也就愈發難過……

    “聽姨媽一席話,真真勝過數年苦讀。早聞江南景色秀美,江山如畫,人傑地靈。卻不想世道竟如此詭詐艱險。地外豪強士紳抱團排外,隱隱與皇權抗衡博弈。賈史王薛四家,本起家江南,是江南舊族,故舊世交無數。卻不想姨媽這些年竟如此難熬……”

    賈琮是真的有些意外感歎道。

    薛姨媽歎息一聲,道:“其實外麵的風雨,倒有故舊世交幫著遮擋一下,最難防備的,卻是家族內。若不是有你家和王家這幾家至親在後麵幫襯著,我們連今日也熬不到啊。

    也正是見我這些年熬的艱難,你薛大哥才動了心思,想著化敵為友,他先前還同我說,一來是為了還份人情。你們那香皂在豐字號售賣,一應抽成全都不取。

    豐字號在大乾十三省,九十三州,一百四十府大都有門鋪。

    雖說這些年不少地方都遭了災,行情不利,當地門鋪都關了門,可在富省,豐字號還是很富餘的。

    給你們經銷這香皂,怕要比你們自個兒派人下去方便許多。

    正如哥兒之前說的,外省那些豪強們,要是起了覬覦爭奪之心,幺蛾子著實不少。

    雖說葉家那位極貴重,可明麵上的麻煩沒有,暗地裏的絆子就太多了。

    二來,若果真能搭上葉家的關係,對我們薛家也是個利處。正如哥兒所說的,出世不易,能多條門路,總能多點便利。”

    賈琮聞言笑道:“姨媽說的極是,的確是合則兩利的好事。”

    薛姨媽聞言欣喜過望,薛蟠也顧不得“羞澀”了,抬頭驚喜的看向賈琮。

    真要能搭上葉家的線,薛蟠覺得以後他能在神京城裏平著趟了。

    這些日子,他越打聽葉家的根底,就越覺得無敵!

    原以為他們薛家、賈家還有王家都是一等一的高門大族,可和人家葉家相比,完全就不夠看。

    雖然葉家多半隻能興盛一世,也就是太後活著的時候。

    可薛蟠也不貪心,聽說太後身子康健的很,再活十七八年二十年問題都不大,足夠他威風了。

    此刻興奮之下,都顧不得腚疼,想掙紮著起來。

    不過寶釵卻沒那麽有信心,以她對賈琮的了解,他若任憑別人算計還往裏麵踩,那就不是他的性子了,盡管這個坑未必是壞坑……

    果不其然,就聽賈琮笑道:“事情自然是好事,隻可惜這件事,我並沒有決定權。葉家那位芙蓉公子對香皂之事其實也不怎麽上心,今日隻打發了個丫頭出麵……

    這樣吧,等忙完這一陣,我抽個功夫走一遭葉府,和芙蓉公子說一下這件事,看看她什麽個章程。

    如果她點頭了,就可以合作。

    不過縱是合作,也要等不短的功夫。

    香皂的製造很麻煩,產量著實有限。

    攢了那麽久的家底兒,今日半天就全賣完了。

    想再開門兒,竟要等到十日之後……”

    “啊?”

    聽聞此言,薛姨媽和薛蟠二人大為失望。

    都是知道經濟買賣之道的,即使懂的不深,可耳濡目染之下,他們也都聽說過,所謂經濟之妙,就在於一個“快”字。

    這個快,指的是進的快,出的更要快。

    把銀子流轉起來,轉一圈兒,就能生一份利。

    轉一圈兒的功夫越短,就能生出更多的利。

    而賈琮這邊……

    頭天開門就關門,再開門還要十天之後,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賈琮笑著解釋道:“芙蓉公子與我都不是貪財之人,所以賣些玩意兒賺些銀兩,夠用就成,我們誌向原不在此。若是方子是我的,我索性就送與姨媽,姨媽賞我些銀子就成。隻是如今方子是人家的了,咱們再去指手畫腳,怕讓人以為咱們舍不得,讓人瞧輕了去。”

    這番話堵住了薛姨媽和薛蟠還未張開之口,他們原是想讓賈琮去勸勸芙蓉公子的……

    見薛姨媽和薛蟠二人麵色一滯,一旁寶釵登時回過神來,道:“媽,葉家是什麽樣的人家?我尋思著想攀附人家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比咱們還富的人家,若是能搭上葉家,想來就是送個十萬兩銀子怕都不會猶豫,可葉家又怎會要這樣的銀子?

    如今有琮兄弟在其中,咱們得了這樣的契機,原就比別人強了十倍百倍。

    不管成不成,都該耐下心來靜候著才是。

    這哪裏是心急能辦成的事?”

    一番話說的薛姨媽和薛蟠登時醒悟過來,又轉過頭連連與賈琮說好話。

    賈琮好似渾然不知剛才的事般,一如之前那樣談笑風生。

    若是黛玉在此,必然狠狠譏笑他一番,寶釵卻極欣賞他這樣的做派。

    寶玉則在一旁惋惜不已,這樣出眾的一個人,本該清新不俗,不想竟成了這等濁物,真真辜負這身皮囊和才賦……

    待氣氛回轉過來後,薛姨媽便要親自去張羅酒席,又怕薛蟠魯莽衝撞了外客,就讓寶釵引著賈琮和寶玉兩人進裏間說話。

    裏間亦是北向落一炕的格局,看起來頗為素淨,不過月窗之下,卻有一書桌。

    賈琮心知這間多半是寶釵素日住處,不好和寶玉一般往炕上去坐,她們是正經的血親姨表姊弟,可以不論細節,他卻不行。

    因而就坐在了書桌後的椅子上。

    鼻中嗅著淡淡的香氣,倒也舒心。

    隻是往桌上一看,他卻忽然怔住了。

    隻見那桌幾上有一張桃花竹紙箋,紙箋上寫了兩行秀氣的字跡。

    這字跡,分明就是他常用的“清臣體”。

    這倒也罷,探春這二年來也一直在習這等字體,如今已有幾分火候,因此不足為奇。

    可這兩行字,卻很有些名堂……

    隻見桃花紙箋上寫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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