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零星的火苗躍動在殘垣斷壁上，甘宅毀了，連同這個宅子一起消失的，還有十餘條人命。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夜風中，楚宸尤自孑立，清冷的月光鋪灑下來，宅子裏搖曳的燈火仿佛喪失了它本該有的溫度，帶著幾分瘮人的寒意。

    隨著最後一個蒙麵人倒下，楚宸手中的劍芒終於不再四射，變得似一股光束般凝握在他的手中。

    他的手在顫抖，即便顫抖的幅度非常微弱，但仍是被躲在垣角的少年敏銳地覺察到了。

    對於楚宸來說，這絕不是恐懼，是一場殺戮結束後的憤怒。這些死人的嘴仿佛是磐石做成，無論狂風驟雨如何吹打始終巋然不動，至死也不肯透露半個字。

    楚宸橫劍空削，發出一陣充滿怒意的劍吟，一瞬間，數丈之外的大樹便轟然斷倒。他揚起頭，空氣中的血腥味鑽入鼻息，令他的這口呼吸更加沉重。

    “大叔...”

    一個顫栗的聲音傳進楚宸的耳朵裏，楚宸側了側臉，垣角的少年正看著他，眼角泛著淚光。

    楚宸的眼眸閃過一絲激動，但很快，這一絲若有若無的激動變得沉入死水，這雙眼睛再次回歸了它本來的冷酷。

    楚宸默然，夜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烈烈作響，他側回臉龐，空洞的眼神似乎在凝望這無盡的黑夜，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握劍的手掌漸漸卸下了它緊繃的力度。

    但須臾過後，他竟緩步走來，在少年的麵前舉起了手中那柄勝邪劍。

    “你...要殺掉我嗎?”少年抬著頭望向楚宸，聲音依舊戰栗，但眼神裏透著一股的濃濃的倔強，還有強烈的求生**。

    楚宸斂住雙眸，盯著少年沉聲說道:“你無力fù chóu，而今後留在世上的每一天，這個夢魘都會伴隨著你，安心去吧，這是你唯一的解脫。”

    勝邪落下，一切將要結束。

    “不！”少年咬牙說到，這兩個字說得斬釘截鐵，異常鏗鏘，與此同時，少年眼神裏的倔強驟然化作一團熊熊烈焰，在那雙堅毅非常的眸子裏躍動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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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驚醒，汗水已濕透脊背，甘羅坐起身來，在床榻上不斷地喘著粗氣，他死死地拽緊床單，幾乎快要將它撕碎。

    這的確是夢魘，一個真實發生過，並且深深烙印進心口的夢魘。

    不知是災難發生時甘羅驚惶得迷朦了雙眼，以至於無法看清那些親人慘死的血腥場麵，抑或是災難發生後他竭盡全力地強迫自己去忘記，每每夜半驚醒時甘羅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楚，那個夜晚的記憶便隻剩下自己與楚宸的寥寥數語。

    來到墨門，甘羅才漸漸明白楚宸為何那麽篤定地認為自己無力fù chóu，楚宸啊，一個天縱奇才的絕世劍客，他身上血淋淋的傷口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麽?

    念及此處，甘羅黯然望向窗外，隻見樹搖葉動仿如魅影，正如那個夜晚一樣，便是內心一陣壓抑，覺得喘不過氣來。

    甘羅打算出去走一走，穿上衣履，開門時甘羅動作很小，隻產生了極細微的吱呀聲。

    一踏出門外，便是涼風勁勁，將甘羅本就未曾梳束的頭發吹亂，此刻若是有個人從甘羅背後看他，定能感受到這個少年極度蕭瑟的背影。

    風大時，秋夜的鳴蟲自然隱去，整個墨門顯得頗為沉靜，或許這和人的心境有關吧，夜深人靜時，總能激發人心底裏的傷痛。

    夜，如此漫長，漫長到甘羅遙憶兒時點滴，再到那場巨變，光陰如白駒過隙，竟讓人措手不及如夢如幻。直到天之東垂逐漸泛起魚肚白，一縷耀眼的晨曦射入雙眼，甘羅才從枯草地上重新站直身體，蕭瑟地朝著某處走去。

    經長廊之後再踏過小溪木橋，東廚的炊煙正嫋嫋而上，而卵石甬道那方，已有二十來個早起的弟子在小院裏晨練武藝。

    自甘羅正式成為華猛授下弟子一員，治離便結束了甘羅東廚雜役的處罰。甘羅回到宿舍梳洗完畢，同其他弟子一起在東廚用過朝食之後，準時出現在了華猛授下的弟子陣列裏。

    甘羅進步得並不快，相比於其他人來說，甘羅的體質遠不如他的頭腦那般優秀。山地越野、操練兵刃、拳腳對攻這三樣日常修煉從未間斷，幾日下來，甘羅全身肌肉又酸又漲，隻能靠著毅力強撐。

    與蕭然授劍術，治離授機關術不同，在華猛這裏的弟子學到的是陷陣拚殺的本領。

    起先甘羅認為這些刀槍棍棒、拳腳肉搏的功夫無法和前兩者相比，但偶然聽起師兄們說到前任巨子孟勝率領一百八十名弟子死戰兩萬楚軍，十日方敗的英勇事跡，才感受到深陷絕地的墨家弟子，究竟有著多麽強悍的戰鬥力。

    兩人對決，劍當為百兵之首，而真正麵對戰場廝殺的時候，勁弩、長矛、陌刀...這些才是戰士們最強有力的wǔ qì。

    一位來得稍早一些的師兄趁大家夥就地歇息之時，又談到他所知道的一件關於華猛的往事：“三年前義渠戎反叛，大軍正與楚魏兩國對峙，西北又有匈奴覬覦，一時間難以抽調兵力平叛。華統領率百名弟子加入郡尉麾下，在血戰一日一夜之後，這支被叛賊輕視的小部隊，如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刃，一路披荊斬棘，直刺敵軍心髒。而華統領右胸上的傷疤，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

    甘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華猛斜勒於胸前的革帶之下果然有一道尺餘長的疤痕，隻是這傷痕長而不寬，又是深褐色，便在華猛黝黑的胸膛上顯得並不那麽紮眼。

    此時午陽灼灼，華猛後背那一雙虎紋重戟正是光芒奪目，威猛之勢令人不敢細覦。甘羅轉而看了一眼那副魁梧偉岸的身軀，身軀的主人又是生得闊麵重頤、目光如炬，不禁心中一凜，生出一股敬意，令本來因睡眠不足略感困倦的甘羅頓時精神許多。

    近一個時辰的歇息之後，隊列重新站定，甘羅拖著疲憊的身軀與其他弟子們一同等候指令。

    這次的目標是長平村魚塘，華猛令聲一出，陣列便開始奔跑起來。

    甘羅剛邁開腳步沒多遠，疲倦感忽地洶湧而出，身上肌肉的酸痛一時之間變得沉重數倍，像是快要被生生撕裂一樣。

    緊接著，極端的痛楚漸漸轉為麻木，冷汗直流，甘羅隻覺眼前一黑，便似根木頭般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