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深夜裏，一堆篝火在山洞中烈烈燃起，不時發出幹樹枝燒著時劈劈啪啪的響聲。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火光搖曳，將嶙峋的石壁照得明滅不定，燕丹坐在篝火旁的一塊岩石上麵，凝視著躍動的火苗，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未幾，洞口外一人踏著亂石走了進來，束袖短襟的黑色衣服與深夜幾能融為一體。

    黑衣人道：“殿下，外麵搜索愈緊，隻好再委屈殿下多在這洞中留上一陣。”

    燕丹的視線沒有改變，仍是在看著躍動的火苗，神色凝重。

    又有四名黑衣人從篝火無法企及的黑暗裏走了出來，低首抱拳：“殿下勿憂，我等誓死將殿下送回薊城。”

    燕丹的身體絲毫未動，隻有那兩片薄唇一張一啟，用緩慢的語調說道：“你們應該知道，我憂慮的並不是這個。”

    這幾日燕丹未與他們說過一句話，隻是被動地在他們的保護下轉移、潛藏，再轉移、再潛藏。

    五名黑衣人對太子殿下的突然開口感到意外，同時也很慶幸，至少這表示他們心中所崇敬的殿下，或許已經在嚐試著接受這個並不願看到的事實。

    “殿下！”五個黑衣人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呼聲中充斥著忍辱負重後終於看到曙光的那種喜悅。

    不過燕丹並沒有理會他們，任由五人跪在地上，篝火冉冉，映出六具雕塑般的人影。

    山風灌進洞口，火苗隨之撲朔顫抖，六道人影霎時亂顫，恍如鬼魅。

    許久後，靜寂得隻剩風聲的山洞終於又響起了人聲。

    “殿下，我等心知殿下忠義不肯違背王命，但秦乃虎狼之地，吾等不忍殿下太子之尊將來困斃於異國，才敢冒此不韙之事將殿下劫走，請殿下珍重！”

    “珍重?哼哼”燕丹幾聲冷笑，“既知此為不韙之事，何故執迷?”

    “殿下！”五個黑衣人再次齊聲呼道，語氣裏竟有悲切之感。

    “太子之尊你們便不忍我困斃於異國，你們殘殺那些手無寸鐵的隨從時，可又曾想過這些人慘死於他鄉，難道他們不是燕人麽?”

    “那些隨從實為大王派遣來監視殿下的。”黑衣人頭領義憤道，“殿下賢名在外，王上昏庸，燕國上下何人不知?殿下受辱質於秦國，早已令舉國心寒，王上又聽信奸佞，說什麽殿下若與秦暗通，則可效仿公子重耳謀奪大位，繼而將殿下隨行信任之人盡數換掉，以監視殿下的一舉一動！”

    燕丹的目光不禁一陣晃動，黑衣人說的這些他何嚐不知。燕國積弱已久，父王又整日隻圖安樂不思進取，一個巧言令色的剛成君，僅僅三言兩語，便讓他舍下父子親情、當著滿朝大臣如潮的反駁和諫言，一意孤行派遣自己的兒子千裏迢迢入秦為質。

    隻是在此刻，身為臣子的忠孝令他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話**裸地擺在麵前，隨驟然站起，拂袖怒道：“大膽！如此悖逆之言你也敢說出口?！”

    黑衣人俱不敢答話，悉數低頭回避燕丹淩厲的目光。

    又是一陣陰陰的山風吹進洞來，燕丹緊握雙拳，內心的顫抖幾乎快要抑製不住。

    未幾，另五名黑衣人從洞外躥了進來：“山下渡口的情況已被我等探查清楚。秦兵每四個時辰換一班崗哨，入夜之後，渡口所有大小船隻若無郡尉令牌，不得過河。”

    方才跪於地上的黑衣人紛紛站起身來，頭領將手一揮，十人即刻走出數十步然後圍在一處繼續商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燕丹立在篝火旁邊，神色悵然，而黑衣人離燕丹的距離，已讓他們之間的談話完全不會被燕丹聽到。

    “秦兵每班崗哨共三十六人，一旦發現異常，他們會立即發射火信，附近駐紮的大隊秦兵會迅速趕來支援。”

    “駐紮最近的秦兵有多少人，距離多遠?”

    “三百人，距渡口五裏。另外上遊還有一千人左右的駐軍，離渡口也隻有二十裏路程。”

    頭領沉吟片刻，似乎思考一個重要的決定。

    透過黑布上的兩個開眼小洞，其他人已經能夠察覺到他雙眸之中毅然決然的目光。

    “換班之前的一刻鍾是秦兵們最為鬆懈的時候，你們八個先行潛入渡口附近的樹林，我和老三負責掩護殿下突進，你們要盡最大可能一擊中的。”

    黑衣人頭領語速輕快，卻是字字清晰，竭盡全力地在策劃每一個細節。

    “若還是被秦兵發出火信，切記！不要戀戰，所有人先全力護送殿下登船，強渡河水。”

    “老七老八，一旦殿下登上渡船，我們剩餘八人負責在岸邊阻截秦兵，你們兩人深諳水性，若是河中遇阻，定要護殿下周全！”

    話音未落，已是大哥、大哥的哀求聲響起。

    “讓我來阻截秦兵，大哥！讓我來……！”

    “對啊，大哥！你和三哥繼續護送殿下渡河，就讓我們留下來阻截秦兵吧！”

    ……

    深夜裏，黑衣人統領的眼角竟忽生一道亮光，在昏暗的月色下瑩瑩閃耀。

    “不行！”他厲聲喝止到，“此番九死一生，我們本就是拿自己的命換殿下的命，有何惜哉！”

    眾人啞語，黑衣人頭領旋即繼續安排眾兄弟護送太子殿下強渡河水的事宜。

    “眼下這個時節入夜風大，河流湍急，一旦登上渡船，此事便成功了大半。之後順流而下在魚寧縣靠岸，那裏山路崎嶇，不用考慮有騎兵的追擊，而且已接近秦魏邊界，屆時再做打算。”

    蒙麵頭領略微一哽，旋即咬了咬牙，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到達魚寧縣後，若一日之內沒有我們的消息，老七老八，你們即刻護送殿下取道魏境，到大梁後那裏自會有人接應！”

    “大哥……”

    蒙麵人毅然將手橫在麵前，似要擋住兄弟們不舍和懇切的目光：“行動！”

    *********

    夜涼如水，一彎勾月本是朦朧暗淡，雲層徐徐而來，竟將這最後的一縷光線遮擋殆盡。

    黑夜中，數道鬼魅身影從林梢越下，無聲無息，秦兵的火把旋轉落地，臉上來不及作出任何表情，便已倒在了河岸邊潮濕泥濘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