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雨粟方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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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燕丹,你還在猶豫什麽?”

    不知從何處飄來了這樣一句話,直擊燕丹的心脾,整個世界除了黑暗,便隻餘這句話在他的內心不斷回蕩。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有一個瞬間,燕丹幾乎認為這是他自己的心聲,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當眼前再次清晰地顯現血腥與死亡,吵雜的喊殺聲、刀劍聲潮湧般灌入耳朵裏,燕丹才猛然發現,他的對麵,站著一個滿頭華發卻如勁鬆般挺立的老者,他們之間的距離雖然遠隔數丈,但這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話語,竟越過紛亂雜音,仿佛是有人直接在燕丹的耳邊呼喚。

    秦兵大批大批地趕來,他們死亡的速度遠遠小於從沿岸各大駐地蜂擁而至的援軍的速度,不知何時,四周密林已燃起無數火把,將昏暗的黃河左岸照得越發光亮。

    隻是焰火的紅色仍舊比不上那些鮮血四濺的殷紅,這殷紅潑灑在每一具倒下的屍體上,潑灑在黑衣人緊握的利劍上,燕丹抬了抬手中長襟,也是一片殷紅。他終於發現,這殷紅的血色,同樣潑灑進了他的內心,以至於他悵望天邊那一勾彎月時,那蒼白月光竟也變成了紅色。

    “燕丹,不要再猶豫了,放棄吧。”

    腦海裏再次響起那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火把光不斷搖曳,那花白胡須之下,老者似在低語,眼神如鷹隼般犀利。

    一眨眼,某個秦兵的鮮血從他斷掉的咽喉處噴薄而出,直直地倒在燕丹的麵前,那表情有瘋狂,有不甘,但最後,也是化作一副可怖的驚恐表情,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之中。

    郡尉終於看到了治離,立刻青筋暴起,怒氣匆匆地走至治離旁邊,本想大聲嗬斥,卻恨恨吞了幾口唾沫,強行忍了下去,用較為緩和的語氣問道:“治離統領,何故將玄武機關獸靠岸?”

    治離淡然回答,但說的仍是義正詞嚴:“此番行動的目的是救燕太子殿下,我並不想多造殺孽。”

    “嗯……?!”郡尉瞪大雙眼,直愣愣地看著治離,然而治離卻始終盯著前方的某處,不知在觀察著什麽。

    “治統領啊,你可知機關玄武靠岸之後,等於是將那兩個賊人放虎歸山,我們還得犧牲更多士兵的性命才能zhì fú他們,這……”

    “你錯了!”治離未待郡尉將心中抱怨吐完,便抬起手來將他厲聲打斷。

    郡尉很想追問下去,但他看著治離一動不動地窺視前方,神情態勢猶如運籌帷幄,早已看穿一切的沙場老將,便極不情願地住了口,一邊暗自琢磨治離話中的深意,一邊繼續指揮秦兵圍剿黑衣人。

    不想多造殺孽,幾個字同樣傳到了燕丹的耳朵裏,而且它的重量沉似泰山,幾乎壓得燕丹喘不過氣來。

    九日以前,楓嵐山官道,燕丹離開馬車時說的那句話也有這幾個字,如出一轍。

    燕丹拽緊拳頭,萬分掙紮的內心無所發泄,短短片刻,繞是冰冷的山風渾似利刃,刀刀刻在臉龐,他卻感到一股不斷升騰的熾熱烈焰幾欲將他焚滅。

    治離話中的深意,郡尉不懂,燕丹又怎會不懂。

    倘若機關玄武不靠岸,在當時那種完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黑衣人必當全力死戰,哪怕是耗盡隨後一絲氣力,他們也覺不會認輸。而因此不斷登上玄武甲背與之混戰的秦兵,更會源源不斷,為了軍爵與賞金,他們也會瘋狂地絕不後退。燕丹難以想象,這樣的一戰會有多麽慘烈。

    更為恐怖的是,此行若果真回到燕國,燕丹將要麵對的是王上的猜疑,屆時父子相殺,奈何為之?且質子私逃,與秦國決裂,即便合趙魏韓楚五國伐秦,又當勝算幾何?深思至此,燕丹不免一陣戰栗。

    良久,燕丹回應著治離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他很清楚,這個墨家的老頭子很明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但這並不重要,因為燕丹知道這是治離給他的選擇,他完全可以立即結束這場血腥的戰鬥。

    他作出了決定。

    隻需一個突然的腳步,八個黑衣人嚴防死守的燕丹終是被蕭然橫劍擋在了身後。

    當八個黑衣人看到燕丹竟自動走出他們的護佑圈,不禁目光齊聚,雙眼飽含淒楚,他們忠心護衛的殿下,即便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回的燕太子殿下,最後還是作出了那個他們寧死也不願看到的決定。

    “住手罷……!”

    燕丹幽幽看著黑衣人臉上僅露出的似漆雙眼,語音顫顫。

    黑衣人的雙手也在顫抖,劍尖的血液將垂未垂,凝固成一朵黯淡的紅花。

    他們本想再次以命相博,但燕丹決然的眼神和周圍無數的秦兵告訴他們,一切都會是徒勞。

    目光在空中交織,卻又無言相對。

    刀光劍影似在這一刻停止,卻又極速迸發,秦兵的瘋狂怎會因此而結束。

    何況郡尉見燕丹已在手中,更是沒有任何顧忌:“弓箭手準備!將這幾個挾持燕太子殿下的賊人全部射殺!”

    黑衣人朝著燕丹留下了最後一瞥目光,沒有人知道那瞥目光意味著什麽,或許,燕丹也不知道。

    郡尉沒有了顧忌,黑衣人當然也沒有了顧忌,即便這是無奈,是不忍,更是不甘。借著夜色和密林,黑衣人縱躍騰挪,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山野之中。

    *********

    兩日後的一個晌午,天晴氣朗,楓嵐山通往鹹陽的官道上又出現了那輛馬車,沒有隨從,隻有長長的黑壓壓的秦兵隊伍將其緊緊圍住。

    甘羅和芊瑤坐在山坡上的石頭旁邊,遙望著山下那輛被眾人簇擁卻又孤獨無比的馬車,停下了之前的歡笑,望向路的盡頭。

    這條路很長,長到不知是三年,還是三十年,直到天雨粟,令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