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是故凡我武者，外在打熬筋、骨、皮，內在凝練精、血、氣……”一間規模不大卻精致不凡的宮殿裏，傳來朗朗的傳道聲。

    隻見此殿下方上圓，長寬同為六丈，東西圍牆，北門南窗，暗含道家“天圓地方”之說。殿內有一授師華發青衣，長立於台，一手後背，一手持卷。台下有桌幾三十又七，其後有少年少女，盤坐仰首，專注聽講。殿門正中高掛一匾，上書：皇家授武堂。

    待片刻後，授師停止了今日的課程，一掃堂下，撚須問道：“今日授武，哪些鄰家子又未至？”

    堂下眾人互相看看，有人忍不住小聲笑出聲來。唯有第三排正中一少年，身材寬厚略矮，膚色黝黑，憋得滿麵通紅，沉首不語。旁邊傳來一串脆鈴：“今日風伊又拉著霜冰去皇家演武場看林教頭舞槍了。”

    回話之人，年方豆蔻，頭梳雙髻，大眼濃眉，雖是女子卻生的落落大方，自有一股不輸於男子的英氣。

    授師笑笑，說：“這風家小子，天資出眾，又恰逢三代單傳，若是教不好，看老風頭以後怎麽麵見祖宗，我一把年紀，是萬萬管不了了，哈哈。”言罷轉身離去，台下學子紛紛起身躬身：“恭送授師。”

    “啪！”隻見三排中間男孩一拍桌麵，長身而起，哪兒還有半分之前的“靦腆”？

    “絕不能再縱容風伊繼續下去了！我們四大世家的臉都要被他給丟盡了！”男孩“惡狠狠”地對鄰座女孩說。

    隻是女孩滿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小聲嘟囔：“那能怎麽樣，咱們倆打又打不過，逮又逮不住，就算告到風叔叔那兒，憑他那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勁兒，八成也就是一頓數落完事。懶得管他。”

    男孩一屁股坐下，右拳落在左手心，暗暗惱怒自己《排雲掌》的修煉境界不如對方的《風神腿》，否則哪會這般受氣。

    “雲煥，要不要哥幾個幫幫你？”男孩前排的幾個男孩紛紛轉過身來，笑著問道。

    被喚作雲煥的男孩麵色一緊，言到：“不必了，多謝各位的好意，不過我江南四大世家的事情，還是我們自己解決的好。”

    前排幾人笑著搖頭離席而去，更是讓雲煥恨恨不已。

    “理他們做甚，估計這一段三閥和我們四家又在朝廷有什麽不愉快，走吧雲煥，我們也回去吧。風伊和霜冰就不管他們啦。”

    **風霜，江南四大世家，是在前朝唐朝時獲封的四個武林世家，安史之亂後，協助大唐朝廷平定戰亂，定居江南，四家聯姻不斷，掌握了當時江南近六成的鹽、糧、鐵、布等諸多民生及戰略資源。唐亡後，北方戰亂不斷，南朝屢屢變遷，先後經曆了吳、陳、梁、齊，直到如今的大宋，無論何家何族據有皇位，四大世家依舊穩如泰山，而今四家族眾門徒遍布軍方和朝堂，無論是輔佐君王治理一方，還是從軍領兵對抗北周，又或者協助六扇門威壓整個南方武林，四家子弟都做的有模有樣，深得朝廷信賴。

    雲煥，字威濤，四大世家之首雲家當代嫡傳子孫，排行第二，年僅十四，家傳絕學《排雲掌》已近小成，沉穩大氣，有家父之風。

    雨楠，字若竹，四大世家雨家當代唯一嫡傳子孫，雨家將來的接班人和掌舵人，豆蔻年華，家傳絕學《幕雨劍》已近登堂，英姿颯爽，不輸兒男。

    風伊，字逍逸，四大世家風家三代單傳嫡係子孫，天資卓卓，恃才傲物，家傳絕學《風神腿》早已融會貫通，並推陳出新，性情灑脫不羈，任性貪玩，闖禍不斷，屢教難改，是四大世家新一代的小魔王。

    霜冰，字俊明，四大世家霜家當代嫡傳子孫，排行第三，家學《天霜拳》進展較慢，是個性子偏柔的俊秀孩子。

    而此時的風伊和霜冰還在皇家演武場觀看二十萬禁軍教頭林衝以槍演武呢。

    五十多年前，宋文帝在諸多麾下和四大世家的協助下，滅齊建宋，定都杭州，為不使後世子孫怠武，特建造“皇家授武堂”、“皇家演武場”、“皇家鬥武台”，以教授、演練武學並允許學子公平比鬥。

    “風伊，你的家傳絕學在腿上，我的在手上，咱們幹嘛來看林教頭舞槍啊？”霜冰看了大半天，呆呆地問道。

    “我既然立誌從軍入伍，肯定不能上了戰場就靠腿啊，怎麽也得學些兵略槍法什麽的啊。”風伊隨口回答。

    “可是你們風家腿快，即使進入軍中也是選擇當傳令官，或者進入偵查營，怎麽可能讓你去先鋒營正麵衝殺啊？”霜冰繼續問道，顯然已經疑惑許久了，一直憋到了現在。

    “你是不是傻？我是誰？！我是風伊風逍逸！我怎麽可能按照前人的老路走下去呢？我是肯定要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啊！”雙手背後，四十五度仰首望天，一派高人風範，當然必須忽略了那單薄的身板和幼小的年紀。

    “怎麽會？我們四家的傳承早就注定了戰場之上的位置和責任，便是平時縱容你，戰場上誰也不敢跟你胡來啊！咱們還是快回去吧，這個月都缺課好幾日了，你倒是不怕，授師告到我家，我又要挨爹爹揍啦。”霜冰顯然不認同同伴的“奇思妙想”，拉了拉對方的衣袖。

    “豎子不足與謀！”

    “夏蟲不可語冰！”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大概是被霜冰的“條理性”分析給整的沒脾氣，風伊隻得是憤憤出口，最終還是被拉著往回去了。

    但事情的發生與發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這大概也是為什麽稱之為“意外”。

    “哎呦喂，瞧瞧，這不是咱們四大世家新一代的天才少年——‘小風神’風逍逸嘛！今日竟這般專門來到我們演武場，莫非是要指點我們什麽嗎？”在風伊霜冰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幾名長他們幾歲的三閥子弟。

    三大門閥，與四大世家並稱的大宋柱石，論曆史悠久雖不如四大世家，但這三家都是顯赫的官宦世家或前朝苗裔，在朝堂尤其是軍中的分量更重，分別是前梁皇族後裔江陵蕭家、前齊柱國江州石家、前陳上將軍衢州張家，也許是意外巧合、也許是帝王平衡之術，三大門閥與四大世家頗為不合，一方更側重於軍伍，一方更側重於武林。

    看到眼前幾人，風伊的臉立刻嚴肅起來，他哪裏能不知道這幾個三閥子弟在授武堂時就和自己四家的兄姐不合，從軍曆練也是時有摩擦，隻是沒想到這幾個人竟會以大欺小，朗朗乾坤之下圍堵自己兩人。

    “今日我弟兄兩人是聽聞林教頭來場中演武，偷課而來，此時正待回去，幾位兄長莫不是有什麽見教？”風伊不動聲色，不卑不亢地抱了下拳問道，用的卻是江湖武林打招呼的方式。

    這幾個三閥嫡係都大風伊他們幾歲，是同風伊的長姐風逍遙、雲煥的長兄雲威海一屆的，此時皆在二十上下，已在軍中曆練了一兩年，猛然在演武場瞧見這風家的寶貝天才惹禍精，便想出一策，欲試探一二，不料此子遠沒有聽聞中的紈絝驕縱。

    三閥中幾人互相看看，由為首之人說：“原是如此，我等聞賢弟之名久矣，今日恰有好友在側，不如大家結識一二，以後也可以多多關照。”說著讓開身子，露出之前被擋在身後的三人。

    但見這三人，膚色較黑，麵闊腰圓，嘴唇長厚，發短而曲卷，竟不似是江南之人。

    一人長身而前，道：“吾等乃是西涼西州金玉兩家之人，久聞江南四大家族，今日意外得見，果然器宇不凡，心中不勝歡喜，恨不能與幾位把臂言歡，通宵達旦。”

    風伊打了個寒顫，顯然是被對方給雷了那麽一下，也是在心中明白對方是西域人士，說話的方式和風格有異於江南，仍是趕緊禮貌回道：“見過幾位兄台，小子才疏學淺，怎能當兄長的稱讚，若是有閑，歡迎兄長隨時來府上做客，屆時可以邀家姐一起，不至於就我一個未肆業的稚子，再失了禮數、鬧出什麽笑話。”

    言罷，幾方互相客套了幾句，約定再有佳時一定往來拜訪雲雲，風伊就同霜冰一起先行離去。

    三閥一眾微笑看目視風伊二人離去，一麵相憨厚身型矮壯的男子說：“這風家小子根本不是傳言的混賬模樣，一上來就說自己是個什麽小子，在進行下去就會失禮，把我們想說的都給堵死了。”

    金家之前說話的人回道：“賢弟說的不錯，這小子倒是機敏的緊，由點窺全，江南四大世家果然名不虛傳啊！”

    之後幾人又說笑幾句，一齊走出了演武場。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風伊這邊，霜冰素知風伊博聞強記、才思敏捷，在回府的路上就問：“風伊，這西涼我知道，西州金玉兩家又是什麽家族？他們怎麽同三閥扯在了一起？”

    前唐末年，關內道行軍大總管李茂春盤踞關中、把持朝政，及至燕帝西征，大破關中軍，李茂春敗走關西，以涼州為都，稱王建製，自封涼王，與定都燕京的大燕時戰時和。

    燕傳漢、漢傳周，至周世宗揮師西進，敗蜀破涼，一舉收複整個關內道。時西涼國主李茂春之孫稱臣俯首，被周世宗驅使西進，一路打通整個河西走廊。

    河西六州自東向西依次是：甘州、肅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其中甘肅二州歸大周所有，其餘四州歸西涼軍，周世宗仍允李氏後人沿襲王爵，為大周保衛商路、戍守大國西門。

    “當時周世宗給了李氏和西涼軍一個念想，就是橫掃河西，則王族可繼，可笑西涼李氏猶如被扔出骨頭引誘的家犬，躍躍而奔，加上有強大的周軍協同，西涼軍終於打通諸族混雜的河西走廊，得以保留四州之地，使祖宗血食不絕。”風伊一邊和霜冰複述這段曆史，一邊自語道：“而這金玉兩家，其實是胡漢混血，本是當地的氏族大戶，見機得快，將西州城城主連夜擒下，獻出了整個城池，又死活不受官爵，隻求保留行商資格，背靠著西涼朝堂漸漸做大，整個西域和北周都有他們的商鋪，甚至我大宋也有與其合作的商家。”

    “這麽說這次兩家來是為了和三閥通商？”霜冰問。

    “不，”風伊搖了搖首，平常難以見到的嚴肅爬上麵龐，似肯定又不似肯定地說：“三閥中的江州石家，是武勳家族不假，但據說往上幾代好像是從西域流亡而來的破家子，與這金家貌似還是同宗。”

    霜冰詫異一聲，抓抓後腦勺說：“這石家沒有什麽異族特征啊，而且在前齊已傳承了兩代，在咱們大宋又傳了三代，這……”

    “石家素來愛與江南小型純姓漢族聯姻，幾代下來早已同漢家子一樣了。”風伊不屑地說，“曾經看過一些雜書，時間太久了，具體有些遺忘，隻記得按照古時西方的叫法，似乎這金家應該叫西氏阿金那姓，而這石家應該叫西氏石奈姓。”

    “我就隨口一問，”霜冰看自己的夥伴已經緊鎖眉頭、越想越深，連忙打住話題道：“就算真有什麽，也是家族之間的大事，輪不到我們操心，回頭見了雲煥和雨楠知會他們一下，注意別被下了絆子就成，你也別瞎琢磨了。”

    眼看到了府門前，風伊還待再說些什麽，就被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聲嚇住——“公子呦！老夫人聽說了你今日又逃課的事情，讓我一見您就趕緊陪您回府呢！”

    卻是風府大管家風行從府門衝出，話音未落，風伊已被一人提住了衣領。但觀此人白麵無須、年約四十，身材筆挺，雙目有神。

    “這風大總管得風爺爺傳授風神腿顯然已經大成，達到了‘練髒腑’的武師層次。”風伊素來仗著小成的風神腿闖禍搗亂，這次被管家一把擒下，倒是嚇了霜冰一跳。

    “霜公子，今日就不招呼您過府了，這兩天我家公子怕是都不能同您一起外出遊玩了，您也早日歸府吧。”風府大總管客氣地對霜冰說。

    後者趕忙回話：“好的，風大總管，你們忙吧，我也要回府了。”給了風伊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自顧自地展開輕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