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迦藍寺外初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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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魄破封,天下震驚;



    雲霜離世,風伊悲慟。



    從後世來看,這一場泰山戰事,不過是無數驚濤駭浪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但此時此刻,對年青樂天的風伊來講,是血淋淋的喪葬從史冊走進現實,從無關緊要的旁人變作自幼親近的兄長。



    四家子弟,三名兄長力竭歸天,三名少年:一個心神重創、吐血昏迷;一個難忍悲痛、奪路狂奔;反而是唯一的女子,默默遵從長輩的命令,一方麵配合宋廷講述整個戰事經過,一方麵幫忙處理家族事務。



    地脈翻滾,封印坍塌;



    天象異變,暴雨滔天。



    風伊埋頭雨幕,真氣運轉,忘乎一切,縱身狂奔。



    及至氣海真氣近乎枯竭,意識才回歸清明,要知道,此刻身處周國,一旦武力不濟,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發生什麽惡劣事件。



    風伊甩了甩濕透的長發,張目遠望,隻道遠處有一城牆,也不曉得到了何方。



    安全起見,風伊並不入城,而是四下尋找起避雨休憩之所。



    “嗯?這間破廟倒是個不錯的去處,且先將就一晚。”風伊煉體有成,三兩日不飲不食到不成問題。



    一邊緩緩回複真氣,一邊慢慢靠近廟宇。



    “何方高人,來此窺探?”尚未入門,廟內傳來清婉婀娜之音。



    真氣未複,感知猶在,沒覺察到什麽惡意的風伊,佇立寺外,抱拳答道:“暴雨迷途,路人肖毅冒昧打擾,想借貴寺歇息一晚,打擾之處,萬望海涵。”



    “嘻嘻,公子知書達禮,器宇不凡,必是名門望族,快快進來。”女子笑道,“荒野女子,同樣是暫借寶地棲身,公子有禮了。”



    風伊行到門前,見一女子白紗遮麵,白裙繞身,媚眼如絲,嬌小玲瓏。



    兩人一男一女,一在寺外一在門內,誰都沒有想過彼此將來會有什麽交集,但命運就是這般玄奧無跡、熱情冷冽。



    此刻,正是“迦藍寺外初相見,一遇孫恩誤終身”的開始。



    踏前一步,再度抱拳施禮:“荒野路人肖毅,姑娘有禮了。”人生地不熟,風伊報了個假,以字之諧音為名。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公子請進。”女子回了一禮,讓開身子,請風伊入寺。



    風伊眉心一跳,心中不免幾分驚疑——暴雨磅礴,連降一日,波及不知幾千裏,而女子白衣白鞋,卻偏偏沒有半分濕漉,要麽是女子雨前即滯留於此,要麽就是女子登臨先天,真氣外放、護住周身,則雨落滑過、片水不沾……



    荒郊野地、黑夜殘廟,若非藝高人膽大,豈能隨便放自己入寺?如此這般想到,風伊舉止更是斯文,生怕引發誤會、惹出什麽不快。



    看到風伊進廟後默然不語,獨子屈坐於角落,白紗女子心下一笑,雙目宛若月牙,輕喚道:“公子怎得暴雨趕路?快坐到火堆旁來。”



    風伊搖搖頭,謝絕對方好意:“多謝姑娘相請,在下粗通武道,些許雨水,不妨事的。再說廟內不大,肖毅坐此即可。”



    “嗬,公子煉體有成,武韻纏身,若這尚是粗通,那這天下間大多數武者豈非完全不知武道?”女子掩口笑道。



    風伊複搖搖頭,閉目不答。



    這反倒引起了女子的好奇,又開口道:“之前公子說寺廟不大,可知此地是何?”



    風伊不好再無視,張開雙目,一邊盤坐調息,一邊同女子講道:“暴雨驟降,慌不擇路,正不知是到了哪裏,還望姑娘賜教。”



    “此地乃是徐州地界,若是五十年前公子來此,當見此地廟宇成片,殿堂莊嚴,香火旺盛,遠近聞名。”



    “徐州?半天功夫,我竟從泰安跑到了徐州?”風伊聞言一驚,無意識地運轉真氣狂奔,倒是風伊從未做過的,沒想到跑出數百裏。



    光顧著想自身情況,一時間女子的說辭反而無暇顧及。風伊疑惑請教道:“邊鄙旅人,還望贖罪,聽姑娘的意思,此寺之前聲勢極盛,在數十年前敗落了?”



    女子秀眉輕蹙,疑惑著說:“徐州地界,香火極旺,世宗滅佛,打落塵埃,公子當真不知?”



    風伊一怔,風伊悚然立起,驚駭道:“徐州珈藍寺!”



    大周世宗即位後,繼承北周建立者郭威的改革政策,在劫後餘灰、民生凋弊的情況下,欲一統天下,采取了均定賦稅、全民兵役的政策。當時天下,佛門高手輩出,八大佛宗威震當世,無數佛教寺院大興土木、集銅鑄像,浪費了大量社會財富;寺院占有大量土地,並沿用前朝享有免役調免租稅的特權,大量人口土地依附寺廟而避役避稅,嚴重影響了世宗的國策實施。加之,佛道矛盾日益尖銳加深,道門竭力輔佐周室、派遣道人上陣從軍等行為,周世宗最終下詔滅佛。



    五十年前,神州北方展開全麵毀佛運動:不許創建寺院或蘭若,僧尼不論有牒或無牒,皆令還俗;一切寺廟全部摧毀,土地收歸國有,獎勵給有功將士;所有廢寺的銅像及鍾、磬等法器消融鑄錢,鋁鐵交由路府鑄為農具。



    詔令一出,天下嘩然,各大佛宗聯名抗議,中土神州,如火烹油!



    當時的大周諸軍,跟隨世宗東征西討,轉戰四方,軍容鼎盛,強者雲集,伐遼大勝、漠北俯首、周室再無外患,道門協從、武林歸順、周室複添內助,滅佛戰爭,轟然爆發,浩浩蕩蕩,洗滌北方,一時間毀宗滅寺,勢如卷席!



    周軍搜繳了大量佛門武學兵器、財貨靈草,但並不屠殺僧侶,而是驅逐出境,造就了後來史書上濃墨重彩的“萬僧南渡”,加劇了南方佛宗和宋廷、南方武林的碰撞,此為後話。



    “這裏是珈藍寺殘骸?”風伊驚呼出聲,實則心中已暗暗肯定。



    “不錯呢,這裏正是昔年天下八大佛宗之一的珈藍寺!”白紗女子神情鄭重,朗聲答道。



    昔年八大佛宗,創寺或早或晚,但都傳承上百年,分別是:



    嵩山大禪寺:位於北周登封嵩山,始建於南北朝時期,昔日“天下五嶽正宗”之中嶽,為世宗滅佛時所滅,寺內之人奔逃南方,於福建莆田九蓮山重建廟宇,江湖慣稱“南大禪”,威勢遠遜當年,隻能偏居一方;



    杭州金山寺:位於南宋杭州城外大金山,始建於南北朝時期,乃南宋鎮國之寺,昔日與大禪寺南北並立,如今成為南方佛門魁首,低調超然、不假外物;



    衡山白雲庵:位於南宋衡陽衡山,昔日“天下五嶽正宗”之南嶽,門內皆是女尼,“伏魔之戰”損失慘重,後漸漸沒落;



    九華山光華寺:位於南宋池州城內,萬僧南渡時,廣納僧眾、實力大增,理念同金山寺相反,崇尚積極入世、熱衷參與江湖朝堂等事宜;



    峨眉山萬佛寺:位於西蜀樂山,乃西蜀鎮國之寺,同青城道派、雙飛絕堡並稱為“西蜀三大擎天巨柱”;



    徐州珈藍寺:位於北周徐州城外,為世宗滅佛時所滅;



    居延金剛寺:位於河西肅州,滅佛運動後衰弱,為天地盟主所滅;



    南海靈隱寺:傳聞位於南宋南海,隱世少出,然但凡傳人出世,必是驚才絕豔,佛學、武功、藥理、陣法,無有不通、無有不精。



    “原來如此,沒有不滅的王朝,也沒有不滅的宗門,更何況是我輩武人。”風伊唏噓不已,內心首次生出了關於永生的疑問,“傳說軒轅黃帝飛升天界,也得永生,而諸天神佛,恒古不滅,也不知是什麽景象。”



    “哦?”女子側了側身子,貌似是感興趣地問,“公子大家貴族出身,也好那長生之說?”



    長生之說,自古有之,尤其是帝王貴胄,最是熱衷,秦皇求藥、漢武煉丹,縱使力壓一世、功垂青史、權傾天下、榮華一生,猶自不滿足,亂服丹藥,反而誤了性命。



    風伊搖搖頭,“我輩武人,不信佛、不崇道,隻以手中刀槍問平生,眼看著亂世將臨,強者爭鋒,權勢若危卵,人命如草賤,哪管得了什麽長生?”



    “公子小小年歲,看得倒是通透,聽公子一副江南口音,莫非是南宋三閥中的蕭家公子?”女子又一次側目看看風伊,玩笑般道破風伊“身份”。



    “呃,我隻是以字為名,這姑娘顯然是把‘肖’理解成了‘蕭’。”初次相識,防人之人不可無,對女子扯謊本就令風伊汗顏,如何能再添誤會?此時趕忙解釋說:“我非是蕭家之人,姑娘誤會我了。”



    “嗬嗬,好,公子說不是就不是吧。”女子嘻嘻笑道,顯然不信,也令風伊頗感無奈。



    連風伊本人都沒覺察到的是,同陌生女子一番談話,倒是衝淡了心中悲痛,至此複閉上眼睛,運功調息,體表熱氣蒸騰,不打會兒功夫,全身衣衫盡數幹燥,不複之前濕漉。



    火苗靈動飛舞,柴火劈啪輕響,就這樣,一男一女,默默無聲,過了一夜。



    翌日清早,暴雨停歇,感知到女子不告而別,風伊緩緩睜開眼簾,雙目之間神光閃眼,也不知是泰山之內的未知奇遇,還是一日夜來的真氣消耗和恢複,風伊感覺到隻需一個契機,就能打破界限,晉升先天。



    “出來了一日一夜,家裏又該擔心了吧,想來雨勢磅礴,大家應該還在原地駐紮,我得抓緊時間返回了。”風伊長身而起,喃喃自語。



    “嗬嗬,你不用著急返回了,你也回不去了,說說吧,在泰山之內,你都經曆了什麽?關於你手上戴著的戒指。”一道人影,眨眼顯現,立於寺門,將晨光都遮擋了幾分。



    “輪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