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新來的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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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叫歡歡的女孩兒,長得確實漂亮。

    皮膚白皙,眉眼彎彎。安安靜靜坐著,嫩得像剛冒出荷塘的紅菱。

    林輕語剛看見她的第一眼,心就被萌化了。再然後,就是大片大片的酸楚。

    這樣漂亮的孩子,竟然也是自閉症。

    而且,她也叫歡歡。

    林輕語把她帶到教室,自己搬了教案在她邊上寫。這樣的孩子,一般都很難溝通。初次見麵,最好不要太過熱情,讓她先在視野中習慣有你這麽個人,就像習慣房間裏多了一件家具一樣。

    整整四個小時,歡歡隻是坐著。

    中間有兩次想躺到地上,被林輕語阻止,才不情願地繼續坐著。林輕語給她一些玩具,她視線停留了兩秒,卻沒有伸手去碰。

    十點的時候,林輕語問她要不要上洗手間。

    她搖頭。

    十點十分的時候,她已尿在身上。

    林輕語見怪不怪,麻利地帶她洗澡,換好衣服,又做了記錄。

    “以後想上洗手間,要跟林老師說。不能偷懶,尿在身上是很難受的。”林輕語對她說,“曉不曉得?”

    歡歡仍舊無視她。

    林輕語在心裏苦笑。三歲的孩子,智力恐怕隻有一歲多,且越往上,與同齡的孩子差距越明顯。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一定不是天航哥哥要找的那個歡歡。

    她想著,卻還是忍不住又細細看了眼她的五官,看是不是能找出些小柏淩的影子。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歡歡隻有半天的課,林輕語喂她吃了中飯,便有中福會的老師來接。林輕語想跟那個老師打聽下歡歡的來曆,比如在何時何地,何人送來孤兒院的,卻又像害怕曉得答案似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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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那個小歡歡的影子就始終在林輕語眼前晃。

    每次忍不住要做一些假設的時候,她就提醒自己,不可能,世上叫歡歡的人多的是,以前還有個著名的配音演員叫張歡,自己還有個中學同學叫毛什麽歡。

    這個歡歡,絕對不是天航哥哥要找的歡歡。

    晚飯時,邢天航擔心地看著她。“小語,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啊,沒有。我挺好的。”

    “可是你怎麽一點都沒動?”邢天航伸手來摸她額頭,一切正常,“是飯菜不配胃口麽?”

    “我……我下班前喝了奶茶,還有肉鬆貝貝,園長請的。”林輕語心虛地猛扒兩口飯,含糊說道。

    邢天航微有不滿,“奶茶這種東西,最好少喝。你們園長真是,怎麽老給你吃這種不健康又沒營養的。”

    林輕語吐吐舌頭,“奶茶可好喝了,天航哥哥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自然不曉得其中美味!我跟園長說好了,哪天要是我們機構倒閉了,我們倆就合夥去開個奶茶鋪,天天喝個夠。”

    邢天航無奈搖頭。他仍是吃不下什麽,喝了兩口湯,已是極給麵子。

    晚餐結束,邢天航回了書房。他這兩天也很忙,雖然不在公司加班,但每天回家來,也會工作到深夜。

    林輕語一個人坐在廳裏看電視,是一部叫做《海洋天堂》的片子,李連傑和文章演的,說的是一個身患絕症的父親和一個自閉症兒子的故事。

    這部片子描述自閉症患兒的一些經曆還是相當精準的,作為專業教材,林輕語很早之前就看過,但今天竟又鬼使神差地重溫了一遍。

    當看到父親因自感到時日無多,又擔心兒子一個人活不下去,竟想帶兒子一起赴死的時候,林輕語再也看不下去。

    她啪的關了電視。

    邢天航正出來倒水吃藥,她悶聲不響地從背後抱住他,一言不發。

    “小語怎麽了?是哭了嗎?”他擔心問,轉到她正麵想看看她的臉,她卻把頭埋得更深。

    “怎麽好好的哭了?出什麽事了?”他越是著急,她哭得越凶。

    “太可憐了……那個爸爸,太可憐了……”林輕語抱著他哭,淚水沾濕他衣襟。

    “哪個爸爸?電視裏的嗎?”

    林輕語點頭嗚咽,“是……一個電影。”

    “傻小語,”邢天航輕輕拍她,拉她坐下,拿紙巾替她拭淚,“電影拍出來是賺人眼淚的,又不是真事。”

    “是真實改編的。”

    “那也是別人家的事情,和我們沒關係。”邢天航溫柔笑她,“到底什麽電影,你哭得像隻小花貓。”

    “說一個自閉症孩子,他爸爸要死了,怕他一個人活不下去,到處找人收留他。天航哥哥,倘若……你也有這麽個智障的孩子,你受得了嗎?”

    “受不了也要受啊。”邢天航笑了笑,“孩子是自己的,既然生下來,那就要好好對他。即便智障,也隻能認了。”

    “你……你不會難過?”

    “我當然希望我的孩子聰明健康,但希望歸希望,既然她來到這個世上,不管她有怎樣的缺陷,我都必須無條件地愛她接受她。小語,就像你不會因為我不夠健康而嫌棄我一樣,我也不會因為孩子不夠聰明而嫌棄她。”

    他說了兩句,低頭輕咳。這幾日可能操勞了些,睡眠更差。平日還能勉強睡上兩小時,現在連一個半小時都無法保證,清俊眼眸下俱是濃重無解的疲憊。

    “小語,你是孤兒,而我雖然父母雙全,但亦從小沒得到過什麽家庭溫暖。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以後有孩子,我就要做一個最好的父親,比我父親更稱職得多!”

    “可那樣的一個孩子,真不是什麽人都能麵對的。我機構裏那些家長,有一半都有過帶著孩子自盡的經曆,有的過不下去直接離家出走,還有的就生了老二,把有病的老大送到了福利院不管……

    我以前覺得他們無情,不負責任,膽小逃避。但今日想想,那也是因為我不是他們。

    天航哥哥,我做五休二,一天八小時,如果哪天煩了,就辭職不幹。可他們呢?他們要一輩子麵對這樣一個孩子,甩不脫,扔不掉。

    如果……如果我們也有一個那樣的孩子……”

    “為什麽今晚做這些奇怪的假設?小語,你是不是找到歡歡了?告訴我實話。”邢天航注視著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