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七)賭你天良未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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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陽光刺眼,將眼前景物都打了一層反光。但隨著一步步走近,那個孩子的模樣便清晰起來。

    她不過三四歲,肌膚白嫩,吹彈可破,眉眼五官都極其秀美,雖然還小,卻已有了大家閨秀的溫婉模樣。

    “淩淩,我的淩淩……”周豔棠囁嚅著,跌跌撞撞朝孩子奔去。

    太陽曬得她發昏。那女孩兒嬌俏極了,手裏還捏著一支淩淩最喜歡的百合,嘴裏叫著媽媽。

    時光錯愕,那些經久的記憶在腦中閃回,雖然褪了色,但溫馨如昔。

    她也曾年輕,也曾溫柔。

    她記得女兒從小喜歡穿蓬蓬裙,即便冬天也總是強著說自己不冷而要穿短裙。她不忍拂逆孩子,又怕她感冒,就托人從俄羅斯給她買加厚的褲襪。

    那種裏頭帶棉絨的褲襪,穿個兩條,比一條棉褲還暖。身上就是她自己親手織的小毛衣,配短裙和小皮靴,再加一個羊絨的小鬥篷。

    軍區大院裏有的是粗枝大葉的男孩子,大冬天裏還穿個軍綠色t恤拿木棍木槍操練,滿頭臭汗。小柏淩安安靜靜地從他們中間穿過,所有人都會停下來看她。

    那時候,孩子們還不懂,不曉得有個成語叫做“豔驚四座”,但已經曉得,柏家的小姑娘美得像天仙。

    眼前的小女孩兒兩手提起自己的裙子,小蝴蝶般在墓地裏奔跑。有風的時候,裙子被吹得飄了起來,她高興極了,迎著風咯咯大笑。

    是啊,我的淩淩,她最愛跳舞,也最愛笑了。

    周豔棠想。

    她自己跳舞出身,女兒柏淩也繼承了這方麵的天賦,從小身體比例就很優越,一直是少年宮舞蹈團的領舞。

    不管演出到多晚,又或者天有多冷,別的孩子都哈欠連天,抱怨不已,隻有柏淩還熱情高漲,保持著微笑,被錄像的老師表揚,說她表情好極了。

    周豔棠一直以為女兒是喜歡跳舞,在鏡頭前刻意表現,但後來有一次她的一篇作文得獎了,她才明白原委。

    作文的題目忘了,裏麵大概是這麽寫的:

    我的媽媽,她很愛我。

    別看我媽媽現在很胖,但她以前是學舞蹈的。我看過她演出的照片,苗條又美麗,大家都為她鼓掌。

    她是為了生我,才變胖的。

    我想,為了媽媽,我一定要把舞蹈學好。

    媽媽很支持我,不論排練到多晚,她總是會等我。我們在開著暖氣的劇場裏,可媽媽隻能在嗖嗖灌著冷風的劇場走廊,穿著臃腫的棉大衣,坐著打瞌睡。

    她的棉大衣很暖和,她用一個保溫杯去買小餛飩,捂在棉大衣裏,給我做宵夜。

    所以跳舞的時候,我總是笑著,不管再晚或者再累。因為我知道,劇場外麵,有我親愛的的媽媽在等著我。

    我會一直跳下去,也會常常笑,因為我想讓媽媽高興。

    “淩淩,是媽媽來了!淩淩,原諒媽媽!”周豔棠粗糙憔悴的老臉上,早已淚濕滿麵,哽咽著朝孩子張開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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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豔棠,你認錯人了。這是柏淩的女兒,跟我姓。”邢天航一隻手將邢歡抱起,牢牢摟在懷裏,冷漠說。

    周豔棠淒笑點頭,“淩淩的女兒,難怪……跟淩淩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是外婆!”周豔棠顫聲對著孩子說,“給外婆抱一抱好嗎?外婆……是媽媽的媽媽。”

    “你配嗎?”他語聲冰寒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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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天航派人將邢歡送回去,神情冷淡地靠在一棵蒼鬆下。

    許久了,都沒有說一個字。

    他不說話,周豔棠也咬著牙不敢吭聲。

    太陽依舊很暖,但周豔棠身上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反而一陣陣地發冷。她望著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那張鴨蛋形的黑白照片,女兒音容笑貌宛在,一會兒是穿著少年宮的演出服,乖巧地吃著小餛飩;一會兒是七竅流血掐著她的喉嚨,質問她究竟將孩子弄到哪裏去了。

    她渾渾噩噩,幾乎要崩潰的時候。

    邢天航終於發聲。“我上次同你說,指證栢靳文的事。你想好了嗎?”

    他眉宇清倦,纖長羽睫低垂,英俊麵容上沒有任何凶聲惡氣,卻令人不敢仰望。

    他說話的聲音也可說得上輕,卻每個字都裹著金玉之寒,聞之振聾發聵。

    周豔棠心中一凜,現在的邢天航,不一樣了。

    他早已不是當年林輕語家中任由她欺淩的青年。他身上風骨已成,不言不語霸氣自生。睿厲不張揚,厚德不縱惡,他有執掌這個世界的能力,卻隻求自己一方天地。

    周豔棠恣意大聲,外強而中幹。

    “邢天航你什麽意思?你特意把我帶到淩淩的墓前,又拿外孫女來羞辱我!是啊,我在柏家走投無路,女兒又早早撇下我走了,我連想抱抱外孫女都不配!

    哈哈哈,你是覺得我到了如今的份上,就能任由你欺淩了是吧!可以啊,反正我對不起你,你想報仇盡管來!”

    她語聲尖刻,麵容猙獰扭曲,嘶聲說:“我一個孤老太婆,一無所有,什麽都不在乎!你休想威脅到我!”

    “你這種人,我還不屑威脅。”邢天航鄙棄說。

    他的黑眸中蘊著淩厲光芒,隨便一眼便咄咄逼人。“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到現在仍滿口謊言!你說不在乎,可你若真的不在乎,又何必從柏家逃出來,流浪街頭,苟且偷生!”

    周豔棠整個人一怔,鬆弛的雙頰上肌肉顫了顫,木木地跌坐在柏淩墓前。

    邢天航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威儀如神祗。

    “因為你不甘心,你既不甘心栢靳文如此對你!又因為在他淫威下活了一輩子,而不敢反抗他!

    周豔棠,柏靳文喪盡天良,但你對柏淩還是有感情的。我今日就當著她的麵,賭你良知尚未泯滅!你是要選懸崖勒馬,還是繼續為虎作倀!”

    周豔棠麵如死灰。她癱在地上,撲在冰冷的墓碑上,老臉上滾下渾濁淚水。

    “是啊,我不甘心啊!為何我小心伺候了他一輩子!我們娘兒倆卻還是落了這樣的命!

    女兒走了,還在做七啊,這個沒心的男人就能騎在別人身上往下撒種子!

    我為了給他柏家續香火,當年吃了多少的苦!現在又為了這事,把淩淩往死裏逼!

    哈哈,早曉得會這樣,我還逼淩淩幹什麽!

    他想兒子想瘋了,由他自己去瘋好了,他想日誰日誰去!犯不著賠進我的女兒!我苦命的女兒,你帶了媽媽去吧,媽媽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