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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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府,斂屍房。

    “男性屍體,約摸五十歲上下,四肢健全,營養狀況偏上。屍斑、屍僵存在 ,屍斑現於身體低沉部位,以背、臂部位為重,呈暗紅。全身皮膚無素沉澱,眼瞼無水腫。口、鼻腔可見明顯血性泡沫狀分泌物,口唇紫紺。胸壁平坦,左右對稱,四肢和下體未見其它異常。死者無明顯外傷,無法判定死因,請師父動刀。”

    衛奕看向躺在停屍台上的男屍,緩緩開口。

    慕容晉神情嚴肅,接過刀具。

    鋒利的刀刃觸及死者胸腹,一股暗紅的血液傾刻湧出。

    “嘔——”

    衛奕隻覺胸腔內一陣排山倒海,一股氣流從喉嚨傾泄而出,令他不能自己。

    慕容晉厲目喝道,“出去!”

    衛奕努力壓抑嘔吐的衝動,應聲“是”後抬腳走出。

    走出房外,他看向當空的烈日,握緊了拳頭。

    還是不行!

    就算他見過無數凶案現場,碰過無數死屍,可是解剖這一關,就是過不去!

    他無法親眼目睹死者開膛破肚的一幕,更別提握住那把解剖刀了!

    師父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休政注:辭職奏請遞了無數次,他若不盡快學會解剖,怎麽能夠獨擋一麵?

    雖然他盛名在外,“七破”神探如雷貫耳,可是他明白,若沒有師父的一雙驗屍鬼手,很多凶案他是無法窺得真相的。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盡快適應,盡快拿起解剖刀!

    想到這裏,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再次向斂屍房走去。

    “衛大哥。”

    一個聲音攔住了他,他回頭,是同僚吳兆言。

    “來了。”他回道。

    吳兆言身負校正之職,在一眾同僚中年紀是最小的,資曆也是最輕的,為人卻很圓滑、老練。平日裏對府內長官尊敬有加,對他也時時流露出幾分崇拜,“大哥”“大哥”喚得親熱。

    吳兆言快走幾步,迎到衛奕身前,抱手再次施禮。

    “衛大哥,今日公務可忙?”他微笑問道。

    衛奕“嗯”了一聲。

    大雪封京城,路有凍死骨。如今積雪融化,斂屍房中堆滿了屍體,需要 他與師父一一查驗死因。

    不過,他不認為這些情況同在汴京府的吳兆言會不知道 ,所以,他也不想過多解釋。

    “那慕容伯伯呢?仍然在裏麵忙嗎?”吳兆言再次問道。

    “嗯。”衛奕又應了一聲,見他手持一個包裹,於是問道,“你有事?”

    吳兆言笑道,“有點兒事,也不算個事兒。”

    說著,他打開包裹,露出一隻黑底兒鐵口白麵瓷壇子。

    “聽說慕容伯伯是湘楚人士,好吃辣。巧了,我吳家雖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也好這口。前陣子親戚帶來一壇辣白菜,家人一嚐,都道辣得正宗,辣得美味。於是天一見好,兆言趕緊帶來一壇,讓慕容伯伯嚐嚐。”

    衛奕正想回話,慕容晉從斂屍房走出。

    “什麽東西讓老夫嚐?”他顯然已經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吳兆言連忙掀起壇蓋,遞上前去,“辣白菜,慕容伯……”

    “請叫老夫提刑,吳校正。”慕容晉雙手負後,神情冷淡。

    吳兆言的腦門頓時滲出些許冷汗,方才還乖巧的麵容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笑不是,不笑也不是。尷尬地雙手更是出在半空中,收回不是,不收回也不是。

    衛奕深知師父脾性,一向厭惡阿諛奉承之事。身為同僚,吳兆言不喚官職卻喚“伯伯”,看在師父眼中,就是有意拉近二人關係,行曲迎獻媚之事。

    雖然他也看不慣吳兆言的言行,可是師父當眾一個“耳光”甩過去,吳兆言畢竟年輕,未必能承受得了。

    “師父,這辣白菜看起來澤鮮豔,菜葉飽滿,汁多料足,聞起來更是香氣撲鼻,連吳監正都讚好的東西,您不想嚐嚐?”衛奕雙手接過瓷壇,衝吳兆言使了個眼。

    吳兆言如獲大赦,訕笑道,“是,真的很好吃,爹爹都道好吃,慕容——提刑可以嚐嚐。”

    暖回了場子,他明白久留隻會徒增尷尬,於是一拍腦門,躬身道,“呀,兆言還有公務,不做打擾,告辭,告辭。”

    說完,抬腳快步走出提刑府,連與匆匆跑來的衙役撞了個滿懷也不在意。

    “方方正正的吳丁儒居然有一個圓不溜秋的兒子,笑話!”慕容晉抬眼看向吳兆言的背影,不鹹不淡地道。

    衛奕不禁樂了。

    “師父這個笑話才是真的好。”他笑道。

    慕容晉橫他一眼,卻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他瞟一眼他手中的瓷壇。

    “你想吃你拿去!”他黑臉道。

    衛奕笑意更深,“徒兒不能吃辣……”

    這時,衙役已經跑到跟前。

    “大人,京郊油坊發生命案!”衙役大聲報道。

    不待衛奕反應,慕容晉雙手飛快抱過瓷壇。

    “還不快去?!”他瞪眼道。

    “是,師父!”衛奕飛身向外奔去。

    ******

    京郊,油坊。

    衛奕清退眾人,命文書跟在身後記錄,戴上手套、腳套和口罩後,走進油坊。

    “普通店麵,向南店鋪,向北民居,居中一處庭院,堆處雜物,命案發生在民居東側廂房,是為油坊一家三口日常居住之處。”

    “庭院雜亂,腳印淩亂,笤帚、油紙袋、酥餅、汙物,隨處可見,明顯有拉扯糾纏過的痕跡。”

    他一路向東,走向廂房,推門而入。

    “門板八成新,卻滿是油汙、劃痕、汙物。”

    湊近一處已經凝固的黃汙物看了看。

    “鼻涕?!”

    他不禁皺眉。

    走進廂房,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氣味難聞,撲麵而來,油味、雞糞味、尿騷味、潮濕味、黴腐味——如何居住?”

    放眼看去,頻頻搖頭。

    “牆壁、地麵滿是油汙,糧食、食材隨意堆放角落,肮髒的鍋碗堆積成摞,床褥、布巾散發惡臭——如何居住?”

    看向地麵,七八隻死去的雞仔兒橫七豎八地躺著。

    他掂起一隻雞仔兒仔細察看,而後又放下,將死去的雞仔兒排成一排,看出了端倪。

    “所有的雞仔兒死時都呈一種姿勢,頭、腳向後扭曲——明顯是中毒的症狀。”

    拿起雞仔兒的食槽。

    “酥餅,酥餅,全是酥餅?油坊用酥餅喂雞?”

    將雞仔兒和食槽交給文書,吩咐道,“包好帶回府衙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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