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便是千罪城，一座沒有人味的城市。

    數千年前，一群囚徒逃亡至此，建立了聚居地。自此，這裏便成了亡命之徒的樂園，不斷發展壯大。

    千罪城倚靠雲瀾山脈，北麵是飛鳥難渡的死魂海，與東麵的天蒼帝國隔著萬裏荒原。

    死魂海常年陰風呼嘯，波浪滔天。從死魂海刮過來的風，席卷整片荒原，寒冷刺骨侵蝕魂魄，如同刀子一般，魂力覺醒者感知得尤為明顯。

    荒原上人跡罕至，每年有一半時間，整個荒原都是霜凍三尺，植被稀少，鳥獸絕跡。

    這樣的惡劣環境，讓千罪城能在夾縫中得以喘息。不斷有人逃至此地，也不斷有人追擊而來，shā rén與被反殺都是稀疏平常之事。

    若是遇到強敵前來剿殺，拚了命往雲瀾山脈一鑽，風頭一過再出來便是。如此這般，久而久之，天蒼帝國以及各大勢力對此便放任自流了。這樣一個罪惡的聚集地，也有其存在的意義。

    千罪城，沒有城主。上一個敢自稱城主的人，墳頭早已長出蒼天大樹，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剛開始也有城主，隻不過，沒有哪一任城主能做得長久。大家都是出來玩命的，沒有誰服氣誰，任你實力強橫，也躲不過無盡的暗算與背叛。

    城主，大家不接受，也不需要，即使是名義上的。

    如同一桶渾水，經曆過時間的沉澱，也慢慢變得清澈。千罪城經曆過無數的混亂無序之後，竟也自發形成屬於自己的秩序。內城屬於強者，普通人則大部分居住在外城，兩者界限明顯，各有各的規則。

    雖說終歸都是弱肉強食，但至少能讓大部分人活著。

    ******

    此時，正是千罪城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寒風凜凜，把人骨頭縫裏的熱量都能刮走。每一縷風都像帶刺的荊棘條，抽在人身上能帶出血沫。每晚都有人凍死在街邊或者城角下，死者卻麵露微笑，顯得安詳而詭異。

    這樣的天氣下，人們大都縮在家裏，很少出來走動。但有一種人除外，他們幾乎每天都要拉著板車，穿行於城市的大街小巷，風霜雨雪，皆是如此。他們不是商販，而是‘收屍匠’。他們拉的不是商品貨物，正是一具具屍體，或者說屍體便是他們的貨物。

    “莫停留，生老病死難強求……”

    “莫要愁，人生失意十有九……”

    一絲沙啞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城門口圍觀的人群連忙各回各家，關緊門，仿佛見到什麽令人懼怕的事物。

    “莫回頭，一生功過付水流。”

    隻見一道身影，拉著板車，腰間懸掛著一個酒葫蘆，晃晃悠悠而來，嘴裏念叨著歌謠。此人須發皆已半白，麵容卻並不十分蒼老，隻有眼角和額頭有幾道皺紋。麵色酡紅，顯然已經半醉。雙手焦黃如雞爪，卻顯得十分有力，牢牢抓著車把手。板車是空的，幾縷破布條被木板縫卡住，隨風搖擺。

    “顧老頭，又有生意了哩。”城牆上的守衛看到他過來，調笑道。

    顧老頭不理他，停下身，放開板車，環顧一周，咽了咽唾沫。他還是頭一回一下子看到這麽多屍體，隻怕得來回個十幾趟才能運完。

    他隻負責東城門往北這幾條街，剛剛運完一趟，正準備回去喝點小酒歇一會，便被一個守衛叫住，說東城門“有活”，趕緊過去。顧老頭隻好過來，卻不料有這麽多。

    “造孽喲……”

    說罷，便開始往板車上搬屍體。

    葉溟早已經凍得瑟瑟發抖，渾身包著的布片留不住熱量，婦人的身軀已經慢慢冰冷，再也不能帶給他溫暖。再這樣下去，他就要被凍死了。

    感覺到有人靠近，葉溟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無論是誰，隻要還有點人性就好。”葉溟心想，然後試著叫了幾聲。嬰孩特有的嗓音，聲音並不大，沒有多少力氣，卻還是傳到了顧老頭的耳中。

    顧老頭的動作停滯了一秒，便恢複正常，走動了幾步，便確定了葉溟的位置。來到婦人的屍首旁邊，知道葉溟便藏在衣服裏麵，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守衛看見了，呲笑道：“顧老頭，莫不是看上這娘們了，想帶回去當媳婦，隻可惜……哈哈哈”其他守衛也跟著一起大笑。

    “呸，”顧老頭吐了口唾沫，“這女人身上的衣服挺好看，正好拿回去給我小孫女做一套新衣哩。”說完，便把婦人的屍體抱到板車上，用手確定了葉溟的存在，小心沒有壓到他，然後便拉著板車，走了。

    顧老頭的家就在這條街尾，千罪城的東北角，一座破舊的小院子。周圍倒是空曠，沒人願意和‘收屍匠’住的太近，認為‘收屍匠’整天收屍，渾身沾染死氣，太過不詳，也許是怕自己哪天就被收了。

    顧老頭倒是不以為意，在這千罪城裏，能活命就不錯了，誰顧得了那麽多。這輩子他見到的死人比活人多了好幾十倍，有時候，活人不久後也變成了死人，都不容易。

    很快，顧老頭便到了家門口，打開門鎖，看了一下四周，沒有人影。急忙走到板車旁，從婦人懷裏抱起葉溟，快速進屋，然後關緊門。

    一切都很順利，顧老頭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自己也是昏了頭，忽然動起了惻隱之心，也許是因為自己孫女的原因。想起孫女，顧老頭連忙進屋。

    屋裏比外麵暖和多了，沒有什麽陳設，一方土炕便占據了很大的空間，炕上放著一個嬰兒繈褓。顧老頭走過去，把葉溟放在炕上。先是摸了摸炕，又摸了摸自己孫女的額頭，都是溫熱的，便放下心。

    然後，才開始觀察起葉溟。葉溟早已經不發聲了，一雙黑亮的眼睛，直溜溜地瞪著顧老頭。顧老頭把葉溟身上帶著濃鬱血跡的布片拆下，渾身檢查了一番，發現葉溟並未受傷，便放心了，還順手彈了彈他的小丁丁。然後，便找出一塊幹淨的布片，把葉溟重新包好，放回了炕上。

    “……”葉溟一陣無語。

    旁邊的女嬰感覺到動靜，醒來了，然後便“哇……哇”哭。

    顧老頭連忙跑到廚房，用溫水拌了碗米糊，端了出來。喂了女嬰兩口，她便不吃了。又瞧了瞧葉溟，發現他還是不哭也不鬧，烏黑的眼睛盯著自己。“難道是嚇傻了？”顧老頭暗自嘀咕。試著給葉溟喂米糊，發現他肯吃，便安心了。

    一碗米糊吃了大半，葉溟才撇嘴表示不要了。顧老頭一口喝完剩下的，輕笑道：“臭小子，還挺能吃！”

    說完，顧老頭起身，離開屋子，關門鎖好，繼續之前的活計。‘收屍匠’隻負責把屍體送到專門的地方，其他的不用管，每月能領到一筆小錢，雖然不多，但也能夠溫飽。

    偶爾能從屍體上撿到值錢的東西，發一筆橫財，不過幾率很小。畢竟大多數的爭鬥都是謀財害命，怎麽可能便宜了別人。像顧老頭這樣，撿到一個嬰兒抱回家養的，倒是不曾聽說。

    在這千罪城裏，誰敢表露半分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