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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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煥得知我要在寢爐住下,特意從府上撥了兩個丫鬟來伺候。

    這人不屑阿諛奉承,但起碼的禮數倒守得規規矩矩,叫人挑不出毛病。宋卿好能在洋務堂順利待著,想來和他的硬腰板兒撇不清關係。換做其他人,指不定將她折磨成什麽樣再逐出去,向父皇邀功。

    “夏大人身上擔子不重,處事格局卻著實大。”

    我忍不住對三哥誇起,他扭頭瞧我假正經的樣子,剛想說什麽,宋卿好將將穿過小花園的青石階陰惻惻而來,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兩在冷戰似地。

    到我麵前時,她待我無異於空氣,我忍不住找她麻煩,“大膽,遇見公主和殿下竟不行禮。”

    “公主要是從這兒搬出去,別說行禮,五體投地都行。”她口氣淡淡,但不難聽出其中認真。

    “你就這麽討厭我?”我的臉當下黑了大半,而後想起什麽又陰轉雲了,盛氣淩人笑。

    “既然宋姑娘這麽討厭我,要死要活的時候何以還留著我送的金釵?按您的行事風格,早該轉手賣掉,還怕沒有上京銀兩??”

    好歹我也和三哥是同父兄妹,一針見血的本事不比誰差,不過以往少了相鬥的人罷了。

    宋卿好果真被噎住,臉色黑白青跟著閃,wěi zhuāng的淡定不複存在,最後幹脆跳過來,一雙素手將我微肉的臉頰揪得發紅,“你走不走,嗯?”

    “誰還沒打過幾場架啊?”

    我痛到放狠話,也開始擼起袖子掐她細腰。

    “走不走?!”

    “不走!憑什麽我走!”

    “行,你不走,我走!”

    “嗬,你走!”我得意地笑,“我看你上哪兒還能找到不要房錢的好去處!”

    宋卿好總算放開我,猛拍了幾下腦門,轉頭沒大沒小地質問三哥:“我很懷疑,你最近是不是在教她怎麽懟我?”

    男子也不介意,麵上像披了陣春風,“天生的。”他說。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敗宋卿好,其快-感不外乎幼時與三哥比賽放風箏,他輸給我。

    當然從後邊的相處看,我的贏麵都是宋卿好故意讓的。資要她願意,她能設計出一千八百種方法叫我欲哭無淚,但她沒有。她像個慪氣的小姑娘,關鍵慪的還是自己,因為她控製不住要拿我當朋友。

    偏偏我就要在她眼前晃,就要叫她控製不住,是挺招人恨的。

    但誰叫我是公主。

    越想心情越好,我在宋卿好鬱鬱的神色中趾高氣昂:“懶得和你計較。”歡天喜地跑走,出門遛天下。

    洋務堂的園子不算小,遛狗本是足夠,但我忽地想起昨日還欠那玄衣侍衛半兩銀子,幹脆換了身衣裳準備去看看,他今日有沒有值崗。

    傍時開始退涼,大街上比白日熱鬧幾分,我牽著天下東走西瞧,感受到在皇宮內無法想象的快活。

    後來宋卿好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宮裏的日子哪兒那麽差?金石玉砌富麗堂皇。如果能選擇,讓你過人間素餐朝不保夕的生活去換自由,你願意嗎?你不願意。皇室一盞香,窮漢一年糧,根本無法感同身受,別不知好歹學人家強說愁。”

    她明明和我年紀相差無幾,心智卻成熟得像個老夫子,在我每次忘形的時候給我敲警鍾,但就是很受用。

    京師大道,我抱著天下坐在馬車上,思忖著該怎樣和宋卿好打破僵局,沒多久便到了目的地,卻發現執勤的不是玄衣男子,換了另個壯侍衛。

    無忌知道我欠人銀子這茬,上去露了王府腰牌嚴肅問:“你們司裏的贏子期人在何處。”

    那壯侍衛俯首貼耳地問好,伸手往道路盡頭一指,“大、大人,他剛走。”

    我順著方向望去,鎖定那身黑衣,趁機竄進小巷溜掉。

    小巷盡頭在贏子期前方,我抱著天下喘氣不勻時就開始後悔,為何要將天下帶出來。

    天下:???敢情你不是特意出來遛我的,是找個理由來還錢的!

    但總算趕在嬴子期路過小巷時出現在他身後。

    可等我放下狗,近了才發現,他不是一人,胳膊肘間還挽著一隻手,男的。

    頓時我眼皮應該都變成了灰白色。

    盡管人家的取向與我好像沒什麽太大關係。

    但總歸這樣招搖過市影響不太好的。

    那一眼寵溺什麽來著?

    那麽窮還給對方買隻燒鵝是何用意?

    兩人壓根沒有分開的跡象難不成已經住在一起?

    我……

    一時間,我怔怔地立在原地,腦子閃過無數不太和諧的畫麵,直到有個賊眉鼠眼的小年輕,越過我朝著前方去了。

    嬴子期與他的……嗯,聊得很盡興,居然沒發現身後有隻手在套他腰間的灰色錢袋。

    我當下也沒顧上眼前什麽場合,下意識脫口朝前方叫一聲:“有竊賊!”

    那竊賊剛得手,錢袋還沒捂熱,被我這麽一叫嚇了大跳,手一抖,係了繩子的灰色方袋直往地上掉,而後也沒來得及管,撒丫子逃走。

    說時遲那時快,我隻覺手中鬆鬆握著的繩索掙脫了我的掌控,一道“離弦之箭”衝過去,張嘴將那灰色方袋含住,扭頭又如“離弦之箭”地衝回來將灰色放到我身前,瞳孔閃著求賞肉的光芒衝我哈氣。

    在皇宮時,飼養房是這麽教它的,“天下乖,東西掉了,去,撿起來。”

    一撿一塊肉,一撿一塊肉,沒跑。

    於是,方才還無動於衷的嬴子期總算回頭。見我和我腿邊的錢袋,那表情,一言難盡。他身旁的清秀男子亦是目瞪口呆。

    我暗自踹了天下一腳,聽它嗷嗚,麵紅耳赤地與男子對視,試圖解釋。

    “那個、我,我不是同黨——”

    良久,他又少言寡語地“哦”,算知道了,豈料清秀男子猛笑出聲。

    “小哥哥的臉跟西邊的薄皮大餡兒似地,一蒸就火,如何行走江湖?”

    是了是了,我臉皮當然沒你厚的,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挽著男子招搖過市……

    正腹誹,聽他偏頭一句:“對吧,哥?”

    嬴子期才輪崗,自然還沒果腹,我以報答馬車之恩的名義請他倆去京師最有名的蒸坊。

    清秀男子一聽,眼睛發亮。

    抵達蒸坊,無忌已經趕上-我,結果被我橫一眼學聰明了,識相地沒靠近,隻坐在蒸坊樓下自己叫了半壺酒等著,我們坐樓上。

    桌子是圓的,少了堅硬棱角,和蒸坊特別定製的碟碟碗碗是一套,表麵看上去頗為雅致。

    第一道菜上來時,嬴子期他弟摸了摸,歎了聲,“空有其表。”

    第二個小廝前來上菜,聽見這句,笑盈盈的嘴角往裏收了收,四下打量我們三人究竟什麽來頭,走神間端盤子的手也沒穩住朝我傾斜。

    嬴子期坐我右邊,他眼疾手快,胳膊一伸,連椅子帶我地拽到他的方向,躲過那灘油膩的湯水。

    無奈我手中正舉杯薄酒要敬他,說點什麽雪中送炭的場麵話,結果那杯酒經這一下,大半撒上他的玄色衣袂。

    所幸衣料子是深色,看不出太大區別,他弟卻如臨大敵,看嬴子期額角的筋突了突。

    “我哥是潔癖狂。”

    等那人起身尋找清水洗刷時,對麵的清秀眸子衝我眨了眨,道。

    這人還蠻有禮貌的,知道解釋下狀況,我心想,不禁對先前誤會他覺得抱歉,但心有疑惑:“我看嬴侍衛的身手挺好,方才那賊人的小動作他怎地沒發現?”

    對方不客氣地將一顆肉丸子扔進嘴裏,“哦?不是沒發現,是不在意啊。”

    “錢袋被偷了竟有人不在意……”

    “錢袋最大的作用是裝銀子。如果裏麵都沒銀子,還在意個鬼啊?”

    ……

    這話我沒法兒接了,隻好安安靜靜埋頭吃菜。片刻又聽見對麵的聲音,因為含著食物嘟嘟囔囔的:“是不是我哥長得有那麽好看,你才麵紅的?”

    “咳、”

    我被嗆了一口,連忙捂嘴,卻試圖爭辯:“我什麽時候麵紅過?”

    他嘁兩聲,“得了吧,他剛剛拉你近身的時候,你的臉色已經快滴血了。”

    這種事怎麽能承認呢?多沒麵子啊!我垂死掙紮。

    “兄台真愛開玩笑,在下也不是沒見過好看的,還能因……”被無情斬斷話頭,“哦?還有比我哥更好看的?”

    我收回說他挺有禮貌的結論,扯了扯嘴角,“當然有。”

    “誰?”

    “我哥。”

    對不起三哥,這場關於哥哥的較量,我不能輸,隻能拉你出來裝台麵。

    “你哥?能有多好看?上京師美男排行榜了嗎?”他不歇氣追問,跟個斤斤計較的女子似地。

    不過我也是那日才知,京師還有勞什子美男排行榜。

    但,這不重要好嗎!重要的是我為什麽要和一個男人在飯桌上討論京城誰最帥??

    當下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想將話題圓回來。

    “贏兄,在下確確實實沒臉紅,畢竟我堂堂七尺男兒……”

    “七尺?”

    我確定,這聲不是來自對麵,而是來自頭頂,連疑問的調調都簡潔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