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大鳥與棺
字數:9089 加入書籤
A+A-
夜深,萬物沉寂,一輪滿月懸空,本應光華皎潔,此刻卻光華內斂如明珠。
明月東升,在它升到最高處時,照亮了正下方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山峰似擎天之柱般屹立,遠遠看去,如一座璀璨燈塔,莫名的力量開始展現,無形的波紋蕩漾開來。
迷霧被一寸寸地驅走後,月華才得以朗照這山峰,可是,此峰沐浴在聖潔的光輝中,卻展現著魔性的景象。
秋未至,楓卻紅。
所有楓木都在逆轉生長,於頃刻間葉紅葉落,又在霎那間抽芽生長,不斷重複輪回,每一片楓葉都鮮亮若血,劃過美妙的軌跡,鋪滿整座山峰的每一片角落。
還有汩汩血煞不斷從山中噴薄而出,像一座沸騰的活火山,一時間,月光被血煞掩蓋,氤氳的魔輝讓人心慌,讓人沉迷。
峰壁上掛著九條幹涸的血色河道,赤紅的沙石上,此時竟生滿了肉球,在河床中滾來滾去,說得滲人一些,活像一顆顆被扒皮的人頭,不斷撞擊著河道,擠出煙靄般的血煞,所以這九條河道才是血煞的源頭,不知是多大的殺業,才能養出如此死地。
此峰詭異,於月圓夜竟化作這般異土。
它位於羅浮域之北,自峰頂俯瞰下去,群山連綿起伏,地勢一步一變,地脈亦錯綜複雜,可謂一脈套十峰,一環圈一劫,道盡奇、艱、險、絕四字,曾經就有成名的風水大師探訪過這片土地下蘊藏的地勢,欲要蘊化自身,最後吃了大虧,言此地大凶,乃群龍無首的格局,出得了人傑,同樣也是戰亂之源。
羅浮域亂得很,紮根在此的部族眾多,部族與部族之間互相傾軋,矛盾不斷。
然後……羅浮成了匪窩,是整片東皇大陸內攪也攪不清的一潭渾水。
羅浮域不居天時、不占地利、不得人和,近百年已發生多次災厄,或十年大澇,或十年大旱,或有災星從天降。災荒年間,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樹挪死,人挪活。”
為了生存,羅浮先輩中湧現出大批巨匪,非是那種打家劫舍的盜匪,而是為了活著而誕生的一種新興行當——巨匪。
因緊挨獸巢,故羅浮是監測與抵禦凶獸的第一道關口,可以說是上位者們算計好的,把羅浮當做人族的門戶,進可攻,退可守,實在將羅浮域中的人族當做了炮灰,權謀與狠心實在是掛上了勾。
“不就是要把羅浮域架在火上烤嘛,做大事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兒犧牲。”上位者如是想,也這麽做,真真切切地把羅浮當做了一扇“門”。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你不是要我們做炮灰嗎?可以,不過要談好價錢。”災荒年間,羅浮先輩揭竿而起,主動撤去部署,將大批凶獸放入門戶,一時間天下肆虐,有的是灰頭土臉的貴族流民,以此要挾高坐朝堂的帝都貴族們,要求他們賑災。
最後,上位者們屈服,齜著牙咧著嘴處理賑災事宜,心中給羅浮好好的記上了一筆,“好好地”宣揚了下羅浮巨匪的惡名,並剝奪當時起義之人的人族身份,反稱他們為巨匪。
“天下皆知匪之為匪,斯惡咦!匪何以為巨?巨惡矣。”
……
人族先祖從白露江邊一路走來,更一路崛起,憶昔日之先祖浴血奮戰,方有今日之十域,東起白露江,南至火雍穀,北接獸巢,西靠不渡海,因風俗人情不同,各域無形間也分成一等、二等、三等。
以東方三域為第一等,南方三域次之,西域再次之,此為九域正宗,而北域僅有羅浮一域,因緊靠獸巢,常有凶獸滋擾,故不宜耕植農桑,為人族第十域。
強盜匪人,下流胚子!
多少羅浮後人走入其它域時,要被這般痛罵,被人橫戳脊梁,被人罵為賤種,這不是玩笑話,是受到昔日巨匪的連累。
或許正因為如此,遠走他鄉者大多過的不錯,更出了不少大人物,但都有一個共通點:隻在殘年才會回歸故土,落葉歸根。
他們怨恨著那段不光彩的曆史,憎恨著那些巨匪先祖,因為體內流著一脈相承的血脈,他們也需要蒙受巨大屈辱。
哪怕他們自己亦深知,羅浮的巨匪不是匪,是羅浮的英雄,可那又怎麽樣,羅浮的匪,是世人眼中的匪,那他們就是匪,理應被後人唾棄。
“群龍無首,蒼嵐喋血不抬頭!”
這是那位風水大師的批言,預示著羅浮的沉浮,亦直言:“羅浮人,有缺”。
“嗚~”
狂風頓起,連綿不斷,大片的烏雲湧向圓月,要將它的光華徹底掩蓋,不露一絲微光。
一聲凶戾的禽鳴自月中傳出,那叫聲似一支穿破一切地利箭,層雲開始鼓蕩,那波動持續到整個天空,似乎預示著什麽強大存在要出現。
突然,黑雲一卷,從夜空中消失得幹幹淨淨,一隻驚人的凶禽竟從月中飛出,而且越來越大,向著之前那座血色彌漫的山峰飛去。
凶禽大得難以計量,雙翅一展,便能遮蔽日月,它似鷹非鷹,似梟非梟,向著血峰飛去,沐浴著皎潔的月光,卻不能見到它鱗羽上泛出一點兒光亮,它才是月光下最大的黑暗。
它來自九幽,地底的最深處,在諸神滅世的傳說中,它的祖先扮演了最不光彩的形象,最先背叛諸多種族,向暗黑魔王投誠,化生為暗黑魔王的一部分,成就冥烏真身,象征著貪婪的姿態,而此時,它作為背叛者後代的身份回歸人間,又是帶著怎麽樣的使命呢?
冥烏已在這片天地盤旋多年,晝夜不息,卻無人發現它的存在,當大日升起,它便會蟄伏,當月桂飄香,它就循著月華一寸寸的尋覓大地山川,在此期間,它飽覽過無數驚天珍寶,卻不取分毫,不符合它貪婪的真名。
而在這月圓之夜,冥烏的眼神變了,它無聲無息的潛伏到羅浮域之中,等待掀起狂潮之時。
順著冥烏的目光,可見那形如天柱的魔峰之中,九條河道不再幹涸,詭異的黑水從天上傾泄下來,粘稠而可怖,隱藏著無窮的邪能,溯流向上望去,九條冥河竟紮根在天穹間隙,向著此界蔓延,帶著異世界的氣息。
“九河衍,鬼魅生!”古籍中記載過的無上惡象。
恐怖的異象悄然間展現,卻隻是帷幕一角。
吱吱吱~
一具幾近腐朽的黑棺緩緩浮出了水麵,在第一條天河中沉浮濕漉漉的水蟲到處亂爬,棺麵上滿是被蟲蛀開的破洞,就如同黑棺的主人一樣,這具黑棺也快結束生命了,但它會在徹底徹底腐朽前,順著這冥河回歸故土,它要落葉歸根。
黑棺微微顫動,似乎有一種難言的喜悅,棺麵上甚至流出一些黃水,勾勒出一個鬼臉。
眼看著,這具黑棺就要滑到第一條河道中去時,冥烏動了,羽翼一閃,貼著大地翱翔,不見它羽翅鼓蕩,飛行的速度卻越來越快,直至一個極點振翅而起。
一瞬間,天空更黑,烏雲蔽月!
“唰!”
是冥烏,卷起無盡黑風,飛速從河上掠過,貼著天河而翔,爪尖探入天河之中,眨眼間,第一道天河被劃出一條鴻溝,可見天河之底,是一片泛著星光的黑暗虛空。
第一天河為之斷流,黑棺不再沉浮,像一截枯木,停靠在河畔,而冥烏等待的便是這一刻,果斷飛向黑棺,提起黑棺便要遠遁,在它爪下,原本三丈寬的黑棺無比渺小。
“砰砰砰”
一離開冥河,黑棺就開始狂震,從棺上破洞中射出炙熱虹光,要洞穿巨禽雙翅膀。
虛空一顫,冥烏冷漠看著兩道虹光,冷靜出手,巨翼輕搖,黑色氣旋迅速成形,化生出一口黑洞,完美吞噬兩道虹光。
“昔日你狂霸人間,我隻能仰望,如今你的時代過去了,你也應該膜拜我,臣服我,作為我的仆人活下去,如何!”冥烏冷冽的聲音在天空響起,難分雌雄,帶著一絲怪異的嗤笑,對著黑棺低語。
“孽畜,休想!”
黑棺之中傳出沉悶怒號,黑棺上升騰起一絲醇厚血氣,不斷翻滾,顯然是要再施手段。
鏗!鏗!鏗!
這時,棺淳之上顯化出一個三寸高的小人,沐浴在赤光之中,雙手合力推動一顆紅日,紅日一霎那吞吐出千百道虹光,不斷傳來劍刃出鞘的脆響,有紅日東升的氣勢。
當!
冥烏卻是避也不避,一爪探出,將紅日壓在爪下欲要碾碎,宏大的聲音不斷響起,每一道虹光都要堪比神兵,來回切割凶禽肉身,火星四濺,鏗鏘劍鳴響徹夜空。
嗡!
另有無形的磁域揮散開來,交織出一張黑色大網從天空罩下,神秘的紫金色光輝在網上流淌,是一三寸的小人駕馭著黑棺乘著冥河波浪,還要出手。
此時,下有紅日東升,上有神網蓄勢待發,後有黑棺伺機而動,戰場瞬息萬變,幾個呼吸間,凶禽便陷入了窘迫的狀態。
冥烏巍然不動,似進入入定的狀態,如一片黑雲無形無相,聚散無常,隱約可見黑雲中無數妖魔鬼怪陰測測的笑容,這時,一陣陰風吹過。
黑雲漸漸消散,順著陰風,拂過紅日,掠過神網,還世間一片晴朗夜空,星光璀璨。
可是,冥烏在哪兒?
謔!它此刻竟在九天之上翱翔。
“風雲變?你怎麽會學會那聶老鬼的本事!”
黑棺上的三寸小人,麵上一片陰翳,他一看冥烏施展的手段,就認出了來曆,是昔日同袍兄弟的看家本事,能避開一切有形之法,妙用無窮,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冥烏從何處學來,且能領悟到如此境界。
“罷了,我知曉這招弱點,待斃殺了你,我便能知曉dá àn。”
小人皺眉,再次催動紅日與神網合擊,兩者交融成一片,竟會幻化出一片迷離小世界,狠狠砸向冥烏,容不得它再施展風雲動。
冥烏眸光攝人,眸中滲出的殺意噴薄而出,兩枚獸眸較之紅日還要鮮豔。
“不錯,可是這般還不足以擋住本尊。”
冥烏何其強大,其周身黑羽一蓬,無盡黑羽從天空飄落,如雪飄入小世界中去,很快小世界上出現密密麻麻的黑點,是在一點一點腐蝕汙染小人的神通。
可這還不是殺招,冥烏也是從弱小中飛揚而起,同樣是最老辣的獵手,奉行一招必殺的原則,它傲然立於漫天黑羽之中,姿態張揚。
“沙沙沙……”
冥烏的利爪是最鋒利的磨刀石,它垂首提足,反複打磨自己的魔喙,傳出的沙沙聲,好似在用刀刃刮骨,煞氣十足。
喙,
這又是何等鋒利的喙,
喙上已無鋒,如一塊神鐵,
圓潤,墨玉一般。
喙!斬斷了月華,一分兩半。
突然,一道寒光破空,是它振翼騰飛,威猛無雙且極速。
此刻恰是黑棺、小世界、凶禽連成一線,也是凶禽發動必殺一擊的時刻。
它向著黑棺極速啄去,如上古神人弓上神箭,裹挾著一股毀滅氣息射出。
“砰!”
小世界流光溢彩,代表著一方世界的投影,有無與倫比的偉力,可一個呼吸後便被冥烏啄穿,迷幻的碎片如雨般灑落,神通“小世界”上出現多了一個圓潤的大洞,可見冥烏力量的凝煉,沒有一絲外溢,還保持著之前的威勢,向著黑棺衝擊。
“砰!砰!砰!砰!”
魔喙無雙,一順間出擊百次,迸濺出白色的火花,滿是蛀蟲的黑棺居然堅硬若斯,生生擋住了這迅猛連擊。
黑棺質地確實不俗,神品!
“沒用的,這具棺是神木打造,沒有完成使命前,它絕對不會消亡。”黑棺上的三寸小人喝道,之後他就要駕馭著黑棺返回那天河中去。
明顯,黑棺之主今日不想多事,欲要歸去,留待日後計較,可是,那魔禽哪裏會讓煮熟的鴨子飛掉,它開始發瘋,眼神森冷,真正認真起來了。
“想走?不可能,今日你必須再死上一回,方能解我心頭惡氣。”魔禽紅眼怒號,吐出一卷帛書,帛書燦黃,流露出一種無所不有、無所不包的氣息。
“桀桀桀,神木?比之我這帛書如何,在你眼中,神木不滅對否,我今日便改了神木的命數。”不知為何,魔禽陷入一種瘋癲狂熱的狀態,自顧自的抓著帛書狂笑,嗓音很難聽,像是兩塊礫石堵在嗓子眼兒。
一霎那,魔禽身下的帛書開始放光,呼應魔禽之前所言,天空中無數彩光閃起,細看下,是無數彩色鎖鏈,交織纏繞在黑棺神木上。
這些是秩序與真理的鏈條,鐫刻著所有關於神木的因果規則,此刻都因帛書而展現。
“今日,神木碎!”
魔禽不再出手,匍匐在帛書前祈禱,它打不開帛書,所以隻能獻上信仰。
規則不可動搖,但是,有了帛書的存在,一切就存在了可能,它自動飄起,微微露出一角後,天地間發生了大變。
“轟轟轟!”
一瞬間,天地反複,天空時明時暗,萬物規則篡改,影響範圍之大,簡直難以想象,最可怕的是,神木碎了,當初撐起天地的神木碎了。
其中的因果懲罰,不足以道理計,一切都要由魔禽來承擔。
天地恢複常態,秩序鎖鏈再次隱沒到時空之中去了,帛書飛向遠方飛去,再次尋找有緣人,而冥烏正被一道神鏈鎖著,不能動彈,這便是現世報,誰讓它擊毀神木。
“桀桀桀桀,我將被封鎖千年,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冥烏怪笑著,踱到黑棺旁,砸吧著嘴,因為都不需要它動手,黑棺就會四分五裂,一切神異景象也已不再,露出黑棺中生物的真容。
是人族,是一具殘破的蒼老血屍,曆經漫長歲月也不見腐爛,看不清他的麵目,因為他臉上布滿的血疤,比眼耳口鼻還要鮮明,一頭枯敗的白發,被血汙糾成一綹綹的,證明他是在衰朽殘年與慌亂中躺進棺材,他著著一身上好的冥衣,口含著一枚古老的玉玨,證明他身前的風光。
可惜,它死後不得長眠,冥烏目光凶狠的,從頭到腳的細細啄食那蒼老血屍。
這是褻瀆,對於死者的褻瀆。
最後,冥烏吃飽了,留下一些骨頭渣子,被神鏈緩緩拉入黑暗的大地,按照它所說,他要受刑千年,那時它將更加趨近黑暗。
骨渣旁,破碎的棺淳木上,還留著一行黃水,寫著這麽一段話:
“惡獸,你會遭報應,你一定會遭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