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相聚本願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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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祿八年陰曆二月(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早春料峭、寒意襲人。
晨霧彌漫在山間小道上,路邊柳樹抽出嫩黃色的細芽,島津義弘在頭前帶路,陸雲龍、郭國強催馬緊隨其後,文靜和六官同騎一匹馬,與許靈兒並肩而行。
臉色蠟黃的林六官時而偷看一眼許靈兒,便在心中默默念一句“菩薩保佑”。
眾人一路上小心翼翼,經過三個多時辰的跋涉,終於到達了石山本願寺。
在石山本願寺大雄寶殿裏,一個身著黃褐色袈裟的年輕僧人,長了一張古銅膚色的國字臉,此刻正微閉著雙目,盤坐在蒲席之上,他就是本願寺第十一代法王顯如。
顯如對麵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位三十多歲,頭戴武士缽卷頭巾,身披羽織,粗眉毛、小眼睛,留著八字胡,此人便是越前國的領主朝倉義景。
另一位半禿月代頭、虎背熊腰的武士約莫有五十歲左右,短眉闊目,留著虯髯的胡須,一張大嘴正在津津樂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戰神”武田信玄。
此刻,就聽信玄講道:“你知道,鬆永久秀沿途盤查非常嚴厲,我們二人喬裝打扮,沿小路才到了石山本願寺。顯如,如今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們三兄弟是一家人,平時難得能聚在一起,因此,很多事情都需要好好議一議。”
顯如揚起上挑的粗眉毛、露出了雙眼皮、睜開了一雙大眼睛,低下頭答道:“姐夫說的是,貧僧十分過意不去。大年過後,本應該是貧僧前去拜會二位姐夫,卻煩勞你們到本願寺看我,真是讓人情何以堪啊,既然來此,還請二位姐夫多多教誨。”
朝倉義景搖頭晃腦地講道:“晴元大人仍被三好長慶這個奸賊囚禁在普門寺,當年,長慶作為細川家的家臣以下犯上,如今,那鬆永久秀也正在學他,都在密謀篡奪幕府將軍的大權,顯如,一旦京都有變,請你一定要想辦法庇護將軍家族的血脈。”
(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輝家的管領細川晴元,是這三個人的嶽父)
“貧僧十一歲繼位,一直以來如履薄冰,等到十九歲才初戰,協助信玄大人在越前、加賀等地發動一向一揆,打敗了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如今,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又有了權僧正之職位,在攝津國也是一方大名,更有各地的一向宗信徒聽命於我,隻要二位姐夫一句話,貧僧必將盡心竭力。”顯如答道。
(天皇冊封給顯如的官位,並得到了幕府將軍的認可)
武田信玄點點頭,拉著蒲席湊到了二人的近前,雙手拉住兩位妹夫,認真地講道:“好!我來提議,咱們三家締結盟約,結成了強固同盟,共同對付我們的敵人。”
“我完全讚同信玄大人的提議,隻要我們三家結盟,足以對付一切敵人,可是……”朝倉義景講到此處,聲音變得了起來。
“義景,你這是怎麽了?”武田信玄急忙問道。
朝倉義景抹著眼淚答道:“我每天回到家中,夫人都會對我哭訴,如今,嶽父大人還在攝津普門寺中受苦……”
原來,隻有朝倉義景的正室,才是細川晴元的親女兒,武田信玄的正室是他的次女,顯如娶的是他的三女,此二人皆是細川的養女。
聽到此處,武田信玄也不客氣,拿出大姐夫的派頭,講道:“是啊,我們必須得想辦法營救嶽父大人。顯如,前年你在越前的時候曾經說過,大明工部侍郎嚴世蕃是明朝關白之子,因皈依了一向宗,每年給你送來不少稀世珍寶,你拿一些出來,用於收買攝津國的武士。”
“如此甚好!”朝倉義景高聲讚道,“權僧正,錢財乃身外之物,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看著嶽父大人受苦,而我們全都置若罔聞。”
這時,朝倉義景不哭了,而顯如則陷入了沉思,不一會兒,竟擠出了幾滴眼淚。
武田信玄問道:“顯如,你這又是怎麽了?”
顯如無奈地答道:“二位姐夫應該知道,這權僧正的官位,是花了兩萬兩銀子,從天皇陛下那兒買來的;為了得到幕府將軍的認可,又給將軍義輝花了一萬多兩。如今,本願寺的生存主要靠信徒募捐,至於說那大明工部侍郎嚴世蕃,他倒是來過許多書信,信中一再說捐給了我多少、多少錢物,可貧僧連一件都沒收到過。貧僧猜測,要麽是大明國路途遙遠,還沒有送到,要麽是被押運之人所扣留,抑或是那嚴世蕃僅僅說說而已,唉,如果真需要我出錢的話,那就隻好變賣本願寺的土地了。”
聞聽此言,朝倉義景顯然不信,馬上對武田信玄搖了搖頭。
“像嚴世蕃這樣如此顯赫之人,斷無打誑語的必要,就算大明路途遙遠,如今都已經過去了三年,總會能運來一些吧。我懷疑,肯定是被押運之人給扣下了,那麽,嚴世蕃有沒有說過,這押運之人是誰?”武田信玄問道。
“嚴世蕃的書信是通過堺町商人轉來的,信中說,他委托大明翰林院太學生羅文龍、道士洪真人,他們把這些財物先運到薩摩川邊郡,交給盤踞在秋目浦的一向宗信徒林一官,再由他轉贈給石山本願寺。”顯如答道。
“羅文龍和林一官你都見過嗎?”武田信玄又問道。
“雖說他們都是一向宗信徒,見了我是‘南無阿彌陀佛’不離口,但卻從不聽命於我,即便嚴世蕃有心把財寶捐給本願寺,如若那海盜頭目林一官,不把那些財物轉交給我,貧僧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顯如答道。
“如此說來,肯定被林一官這個混蛋給扣下了,好小子,我要讓你知道武田信玄的利害!”
就在這時,有個小沙彌前來稟報,薩摩的島津義弘前來求見。
剛剛說到薩摩的林一官,島津義弘就來了,朝倉義景和武田信玄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笑,便將目光投向了顯如。
“那就快請島津義弘進來吧。”
“慢著。”朝倉義景攔住了顯如,問道:“請問島津義弘因何而來?”
顯如沉思了片刻,答道:“薩摩州有很多基督教徒,他們不斷與一向宗發生衝突,焚毀我們的寺院、屠殺我們的信徒,我猜島津義弘是為此事而來的。”
朝倉義景微微一笑,認真地講道:“也就是說,島津家可能不知道林一官的手中有一筆巨額財寶,待會可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把這消息透露給他。”
這時,武田信玄站起身講道:“義景,我們先回避一下吧。”
“嗬嗬,我們先到大殿的神像後麵躲一躲吧。”顯然,他想聽聽顯如和島津義弘之間的談話。
顯如迎出了大雄寶殿,與眾人寒暄了一番,將他們六人請了進來。
多加了幾張蒲席,六人在顯如的對麵席地而坐,正好麵對著藏在神像後麵的武田信玄和朝倉義景。
朝倉義景指著陸雲龍低聲問道:“你看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大明朝廷的官員?”
武田信玄把陸雲龍仔細打量了一番,答道:“我觀此人乃天皇貴族,抑或是室町幕府將軍家的武士,氣量非同尋常。”
“你看,還有一人被打成了殘廢,我猜測此人便是林一官,可能是島津家發現了他的秘密,把他抓到本願寺來找顯如對質,你聽聽,島津義弘說得多好聽,把顯如誇讚得真像佛祖一樣。”朝倉義景自信地講道。
武田信玄側耳傾聽,這時,島津義弘和郭國強二人一唱一和,正在奉承顯如,把他誇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等他們二人話音剛落,顯如突然問道:“請問你們可認識秋目浦的林一官?”
島津義弘和郭國強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答道:“正為此事而來。”
聽到此處,朝倉義景激動得亂蹦,被武田信玄給摁住了。
就在這時,隻聽顯如驚奇地問道:“那麽,林一官現在何處?”
島津義弘不慌不忙地答道:“權僧正,秋目浦最近出了大事,那海盜頭子林一官,極有可能會投奔石山本願寺。”
“林一官因何而來?”不明就裏的顯如急忙問道。
“海盜當中有很多一向宗信徒,林一官會請你幫他發號施令,在薩摩掀起一向一揆,請權僧正大人千萬不要上當。”島津義弘認真地答道。
講到此處,島津義弘忽然發現,顯如的兩眼發怔,有些不太對勁,急忙問道:“權僧正大人,請問你會幫林一官嗎?”
一連問了三聲,顯如卻目不轉睛地盯著許靈兒,而沒有答話,令島津義弘非常惱火。
沉默了片刻,島津義弘突然站起身來,大聲喝道:“如若一向宗敢在薩摩造反,看我燒掉你這石山本願寺,殺盡你們這幫……”
沒等島津義弘把話說完,許靈兒也站起身來,厲聲嗬斥道:“島津義弘,法王是我們的朋友,請你放尊重些!”
島津義弘沒料到許靈兒如此對他講話,臉立刻漲得通紅,和她發生了爭吵:
“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快給我出去!”
“島津義弘,請你放明白些,我們本來就不是一道來的,自然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如此不尊重法王,與那海盜林一官有什麽兩樣?”
“怎能拿海盜林一官來與我來比?真是氣死我了!”
此刻,島津義弘惱羞成怒,恨不得打她一頓,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陸雲龍的對手,又不甘心如此丟麵子,狠狠地跺了下腳,氣得哇呀呀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