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非法定監護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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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昨天

    像黑色的蛇

    盤在角落

    ——顧城

    “談話才剛剛開始。”藍越脫下黑色羽絨服,露出淺灰修身毛衣。他走到牆角,把羽絨服掛在衣架上。轉身,又回到床邊,在床沿坐下。

    “您有什麽要跟我這個普通的學生說的,藍博士。”

    “記得我說的話嗎?我們很快會再見麵。”藍越臉上漾起一抹無害的笑,打開保溫飯盒,從上層取出一隻米色小湯碗,“喝碗鱈魚湯吧,有助於傷口的恢複。”

    陶夕猶豫了一下,抬起右想接過碗,卻發現上插著輸液針頭。

    藍越笑笑,從飯盒側麵抽出一把金屬湯匙,小心舀起一勺湯,送到陶夕嘴邊。

    陶夕身體往後縮了縮,似乎有點窘迫地飛快看他一眼,把鱈魚湯小心抿掉。

    “沒想到您的藝這麽好。”陶夕誇讚道。

    “承蒙誇獎,不勝榮幸。”藍越低頭又舀了一勺,“比起去飯店,我更喜歡在家裏招待客人。久而久之,廚藝也勉強能和大廚們比一比了。”

    “我原來還以為,您是個很嚴肅的人。”

    “我不是嚴肅,”藍越笑著看她喝下,“我隻是嚴謹。”

    陶夕臉上終於有了屬於這個年紀的笑容。可那笑容隻維持了幾秒,就黯淡下去。

    “第一次見您,您講的是世界末日。”陶夕自嘲一笑,“你說好笑不好笑,世界末日,原來隻是針對我一個人的。”

    藍越突然正色起來:“實際上,2012年的末世論是一種西方思想,瑪雅人隻是認為在2012年之後,世界會進入一個新紀元,這與末日並無太大關聯。”

    “重要嗎?”

    “我的意思是,你必須相信這一點:這是一個新紀元,一個新的開始。沒有人應該活在過去的陰影裏,那是逃避現實的懦弱行為。”

    陶夕低下頭,想了想,又抬起頭:“您來不會就是跟我說這些吧。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安老師也會。”

    “所以我這裏有個更實際的方法。”藍越舀起一塊挑淨刺的魚肉,“我最近在做一個研究,人本主義療法與創傷修複。”

    陶夕愣了愣:“你想拿我做試驗品。”她轉頭重新看向窗外,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層慍怒。

    藍越早料到她的反應,把碗擱在床頭櫃上,說:“確切地說,我想做你的非法定監護人。”

    “你想做我的非法定監護人。”陶夕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反問道,“藍越,你今年多少歲?”

    “十六。”

    “結過婚嗎?”

    “沒有。”

    “你知道怎樣做一個好監護人嗎?”

    “我知道怎樣不做一個壞的監護人。”藍越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陶夕,並不是我需要一個監護對象,而是你需要一個監護人。”

    “你這麽肯定。”

    “你知道被你哥哥殺死的那些女孩的家人嗎?精神鑒定下來之後,他們無法得到處死凶的快慰,但是可以得到物質方麵的賠償。”藍越十指交叉,從容不迫地分析給她聽,“你躺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能發生很多事,譬如物業收回了房子,再譬如,你失去了生活來源。”

    這句話直戳陶夕的要害,她啞口無言。

    “首先,你需要一個住所;其次,你需要一份穩定的收入……而我的診所剛剛開張,也需要人。”藍越攤開雙,“各取所需,我們可以達到雙贏。”

    陶夕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道:“如果你把語言再雕琢一下,讓我以為你是因為心地善良想收養我,也許我會一口答應。”

    “說了一個謊言,就要有更多謊言去圓謊。我可沒那麽高明,到時候你發現了我的真實目的,發起脾氣來,我可能會功虧一簣的。我不認為你是樂意接受施舍的人。”藍越勾起嘴角,“你是嗎?”

    陶夕冷笑一聲:“哦?你以為自己已經看透我了?”

    “不。”藍越輕鬆站起身,“我在嚐試了解你。”

    陶夕靜靜端詳他,從一絲不苟的頭發,到修剪幹淨的下巴,到毛衣領口的牛角扣,再到筆直清瘦的腰際。

    “不急,我給你考慮的時間。”藍越走到窗邊。

    “你什麽時候要dá àn?”

    “我希望是在喝完湯之後。”他轉身,視線飄過窗外,頓了頓,又回到屋內,“不過遲一些也不要緊,我還挺想有個人陪我過元旦,哪怕是在醫院裏。”

    “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他大步流星回到病床邊上,重新坐下,端起小碗,說。

    陶夕默認地由著他來喂她。一碗湯,兩個人,兩種心思。藍越知道,這個姑娘的戒備心理很強。藍越也知道,她表麵上看著鎮靜,其實心裏早已洶湧澎湃。

    湯碗終於見底。

    四目交接。她的神色柔和下來。

    “我接受你的條件。”

    那實在是相當誘人的條件。

    “正確的選擇。”藍越微笑著,把碗放回保溫飯盒裏,“我會證明給你看,這個選擇帶給你的不隻是物質生活支持那麽簡單。”

    我可能隻需要物質。陶夕心想,但是沒說出來。

    “你好好休息,我預約了兩個客人要見,晚上再來看你。”藍越說。

    陶夕點點頭。

    藍越穿好羽絨服,提起飯盒,揮揮表示告辭,走出病房,穿過走廊,按下電梯。電梯的嘴吞沒他,品嚐一會兒,再吐出他。他走出大門,重新見到了冬日的太陽,明亮而沒有溫度。

    他上了車,發動起來,緩緩開出醫院。大門旁邊有一輛銀藍色出租車,司看了他一眼,又轉向別的地方。

    那是寧城最普通的出租車。

    藍越似乎想起了什麽,又似乎沒想起。路虎上了馬路,消失在車流裏,也消失在出租車司的視線裏。

    但那司並不在意這個男人的來去,隻是用他熬得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十字大樓。

    他斑白的頭發粗糙地堆在頭上,憔悴得仿佛花甲老人。但就在他右邊,司證上的zhào piàn,分明是個圓臉微胖的年男人。不過別瞎猜,他不是偷車賊,也並非綁架犯,一個月之前他確實看起來跟證件照一模一樣。

    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大概從他女兒容馨死了之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