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惡之華 1
字數:4625 加入書籤
() 我們將會擁有充滿幽香的床
墳墓一樣深的沙發
我們的棚架上將會有奇異的鮮花
在更美的天空下為我們綻放
——波德萊爾
幻想,fantasy,由個人願望引起,一種指向未來的想像。
愛幻想是女孩子的天性。米雅也是女孩子,也有這種天性。
她幻想過去新澤西的沙灘吹海風,麵對著碧海藍天白浪花,脫掉涼鞋,赤腳感受柔軟細膩的沙粒,而沒有煞風景的煙頭、礦泉水瓶蓋和瓜子殼。也許會遇見一個白人男孩,金發在日光下閃閃發亮,蔚藍的眸子比海水更加深邃。
她幻想過在巴黎躲避一場驟雨,與一個異國紳士並排站在屋簷下。她應該學會法語,這樣兩個人就可以用聊天來消磨時間,然後驚訝地發現對方和自己誌趣相投,不禁兩廂吸引。也許他會紳士地請一杯貓屎咖啡,或者別的什麽都好,隻要足夠羅曼蒂克。
不不不,國外實在太過遙遠,或許就在國內。通往拉薩的朝聖路上,她偶然遇到一個藝而有些憂鬱的青年。他們是朝聖者,在雪山下完成一次心靈的放逐,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出虔誠的情愫。然後以神佛作為見證,私奔,隱居,相伴一生。
浪漫的邂逅,甜蜜的相處,幸福的結尾,少女幻想的必要因素。
然而畢竟是幻想啊……人總要活在現實裏。
比如幻想,米雅往返於學校和住家的時候,她的座駕是一輛香檳色敞篷寶馬。但現實,她隻能擠兩塊一趟的公交,刷卡打八折。
28路,28路,五分鍾一趟,到站就停,說下就下。公交卡“嘀”的一聲,周末到了,又“嘀”的一聲,周末過了。米雅在食堂門口停下,去買一杯熱乎乎的抹茶奶綠。星期天的夜晚充滿惱人的焦慮,溫熱可口的飲料則帶給人鼓勵,仿佛體貼的戀人。
她蜷在座位上,有時看日劇,有時看韓劇,看到動人處眼淚會流出來。她拿紙擦擦,偷偷瞄一眼其他人,一個不在寢室,一個在聊天,剩下一個在背yīng yǔ。陶夕總是那麽用功,單詞從a到排隊過去,阿爾卑斯烤奶少了一半。
沒人發現米雅的感性之舉,於是她便不再尷尬,眼光回到屏幕上繼續跟著主角一起傷春悲秋。
每個星期天都是如此。然後星期一上學,台上老師心不在焉地講課,台下學生心不在焉地聽課,撐不住了就睡覺,一覺睡過兩節課。diàn huà很少響起,即使有人找也無非是爸,媽,媽,爸,頂多加個陶夕。
沒有男朋友,怎樣才能夠有,有了又會怎麽樣?
幻想如果永遠隻是幻想,而不能成為現實,那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啊。
世界很大,世界很小。寧城另一頭,高凡和林薇薇分了。
沒有女朋友,有了也會分,分又有什麽用?
高凡看著梨花帶雨的林薇薇,充滿紳士品格地道歉:“對不起,和我在一起的這兩年,讓你受苦了。”
“不,是我不好,是我劈腿……”林薇薇抱緊他的腰,不粗不細的腰,掛著兩條淺淺的人魚線。
高凡苦笑著,心裏卻冷。林薇薇是不能被束縛的,她是一匹野馬,而他的家裏沒有草原。他知道自己頭上很綠,然而他卻無法對任何人動。
心裏恨,沒有辦法,他隻會畫畫。
也好,至少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工作。每月有些固定的雜誌插畫單子,再接幾個臨時的,偶爾自己在房裏創作藝術。對,藝術,他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總有一天他會出人頭地,就像陳逸飛,就像趙無極。高凡倒過來是梵高,這是個極好的寓意。
高凡的diàn huà響起來,撕裂這個令人昏昏欲睡的星期天下午。
是高凡的客戶,一個言情的美術編輯:“小高,你的稿子不錯,隻是有些細節還要修改一下,你看看這裏……”
高凡沉悶地聽著,他覺得編輯說的“有些細節要修改”根本就是重新畫另一幅。然而他懂得人在屋簷下的道理,嘴上應付著答應,肚裏憋滿了氣。截稿日期是明天,還不急,他想先把滿肚子氣發泄出來,嗯,最好是畫點東西。紅色顏料沒有了,還得到特定的美術用品店去買。
米雅從家裏走到車站。大的生活實在好沒意思,一切為了成績成績成績,學曆學曆學曆。可惜這是社會規則,反抗不了,就隻能逆來順受。
她羨慕地看著車站旁邊的情侶,女孩子很白,男孩子很高,很幸福的用力抱著。
高凡不屑地白了那膩歪的兩人一眼,得瑟什麽勁,好像隻有你們談過戀愛一樣。他在腹誹的同時,眼角瞥到這個明顯一臉憧憬的女孩子。瓜子臉,桃花眼,微笑唇,栗色梨花卷發,洋溢著青春活力的美。
高凡是藝術工作者,他的眼光很藝術。
這種女孩子,很純情,很浪漫,隻要男人說出“永遠”兩個字,她就會乖得像小白兔一樣,心甘情願跳到挖好的陷阱裏。
28來了,停得離他們遠了一些。米雅趕緊往車門擠,高凡也往前衝,腳卻被狠狠踩了一腳。
“對不起。”米雅連忙道歉。高凡皺了下眉頭,但是他向來不和女人計較,更不用說還沒長成女人的小女孩。米雅站在他前麵,發梢隱隱有綠茶的清香,她翻了提包,沒帶卡,打開錢包,沒零錢。她懵了。
高凡掃一眼她方格短裙下兩條纖細的腿,把裏的卡遞過去。米雅有點窘,想說“謝謝”,嘴裏卻仍舊是“對不起”。米雅自己也暈了,今天真是倒黴的一天。
高凡笑了一笑,顯得若無其事。
米雅的幻想突然又活躍起來。坐公車沒帶錢又被人搭救的橋段,以前好像在哪個電視劇看到過,後來這兩個人在一起了。她想著,臉有點紅,偷偷看他。他的搭在吊環上,膚色不黑不白,汗毛不輕不重,優點是十分修長。
太陽偏了個角度,公交緩緩停下,高凡站起來。米雅看著他,想,這個男人不錯。
第二個星期他們再次遇見,米雅有些驚喜。高凡的雙插在褲兜裏,笑起來,說:“你還欠我一塊六。”
這次米雅幫他刷了。剛好有兩個並排的座位,兩個人坐在一起。
米雅想提起話頭,卻不知道說什麽,最後隻能說:“好巧。”
高凡的回答出乎意料。他說:“其實我特意在等你。當然,不是為了車費,而是因為……我是一個畫家。”
“哎?”米雅驚訝地看著他,“所以……”
“直說了吧,我最近在創作以麥田為主題的油畫,缺少一個模特。我那天一看到你就覺得你的……呃……燦爛的青春,那種感覺,讓我覺得模特非你不可。”
米雅一時愣住,心裏卻是高興的。他是畫家,浪漫,藝術,多麽符合幻想的基調。她心裏馬上就同意了,隻是不說話。
高凡見她沉默,以為那代表拒絕,於是忙把自己對於創作藝術的領悟和熱忱一股腦講了出來。仿佛生怕她從溜走似的,他說:“模特的價格會按行規來,你放心,不會畫**的。”
米雅抬頭看他,問:“怎麽找你?”高凡呆了一下,隨即放鬆地笑:“我把號給你。”米雅把解鎖,遞給他。高凡在軟鍵盤上按出一個號碼,過了幾秒,鈴聲響起來,是諾基亞自帶。
“你叫什麽名字?”高凡問。
“米雅,大米的米,優雅的雅。”米雅回答,同時看見自己通訊錄上新加的名字,“高凡,倒過來就是梵高嘛,哈哈。”
高凡也笑:“梵高是我的偶像。”
“那就祝你能夠和他一樣。”米雅本來是祝福他,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對勁。梵高的結局可不怎麽樣啊,還割了一隻耳朵。小心觀察高凡的反應,似乎沒生氣,她放心了。
繼續聊了一會兒,高凡到站便下了車。米雅坐在車裏回想,覺得這個男人不錯,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或者有沒有結婚。哎,我想這個幹什麽呀。
28,28,諧音是去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