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惡之華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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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雅睡得出人意料的早,第二天還要上課,日子真是白開水般無聊。但是她也許會給一個年輕畫家做模特,日子還是有些刺激的滋味。
終於,刺激的滋味煲成了一碗胡辣湯。立秋的那天,高凡打了過來,一字一句地說:“可以過來嗎,我等你。”他的話仿佛帶有某種yòu huò性,像海妖的歌聲。
米雅便匆匆按照他說的地址過去,在頭發上抹了點薰衣草味的香水,學校裏20塊一瓶的那種,物美價廉。栗色的秀發被風一吹,飄起淡淡的香。可惜高凡沒仔細聞,他的白t恤上沾了大塊顏料,把香水味全部遮掩過去。
房子裏有股濃重的顏料氣味,但是很幹淨,可見他是特地收拾過了。米雅覺得這個屋子有些悶悶的,總好像背後隱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她惴惴不安地轉過頭,看見一幅油畫,是年輕女子的麵部特寫。她的眼睛似乎會說話。
“那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高凡有些尷尬地說。
米雅想,如果我是他女朋友,一定會把這裏收拾得好好的。
高凡的臥室就是辦公室,電腦和繪板都疲憊地打著瞌睡。臥室對麵是畫室,顏料味就是從這裏來的。畫架被紅布蒙著,幾幅油畫的完成稿掛在牆上,表麵蒙上細密的灰。這光景很頹廢,也許是缺少一個能帶來活力的女主人。
米雅穿著白色的長裙。米雅戴著白色的發箍。米雅坐在白色的椅子上。
高凡在畫她,她的四十五度右臉。他喜歡白色,尤其在這滿室頹唐的灰黑,耀眼的白顯得尤為可貴——所以他穿白t恤。他用的是最好的顏料,一筆一劃,鄭重而肅穆。坦白來講他畫得非常像,隻是可惜,沒有靈魂是他畫作的致命傷,否則他早就闖出大名氣了。
米雅不懂鑒賞,她一個星期後看到完成品時,第一反應是連連大呼:“真美!”
高凡說:“那是因為你漂亮。”
米雅笑了。
高凡看著她,眼神滯了滯。他垂下眼看看的畫,碧綠的遠山,耀眼的麥浪,俏麗的少女。他想了想,把畫鄭重地掛在客廳牆上。
“原來那幅畫呢?”米雅看見他這麽重視這幅畫,有些高興,也有些詫異。
“燒了。”他幹脆地回答,“她已經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應該開始我的新生活。”
“天涯何處無芳草。”米雅點頭說。
高凡盯著米雅半晌,恍然大悟。這樣單純的女孩子……他應該將她摟在懷裏,免得落入壞人的心。
於是,他開口,仿佛救助一隻惹人憐惜的白兔:“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米雅呆住,看看他,又看看畫。她考慮了半分鍾,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她說:“好啊。”
模特和畫家,畫著畫著就畫到了床上去。這不是稀奇事,曖昧而禁忌的行為,因曖昧而誘人,因禁忌而更加誘人。
這是米雅迄今為止做過的最瘋狂的一件事。絕大部分情況下她很乖,從小就很乖,由於有了父母的羽翼保護而毫無顧忌地乖,對所有人都甜甜笑著。
她被保護得太好了。她接觸到的社會太小了。
所以她覺得這一切很酷,像電視劇裏的男女主人公一樣**著躺在床上,男人抽煙,女人把頭埋伏在男人的頸窩,斷斷續續說著話。她聞著濃烈的男性荷爾蒙,覺得這就是她幻想的愛情,而現在已然成為現實。
有什麽比兩情相悅更開心的事?閉眼,再睜眼,米雅覺得他帥氣到無以複加。她在大床上伸懶腰,舒展地猶如一隻貓。
我想和你一起睡覺,那是liú máng;我想和你一起起床,那是徐誌摩。其實這兩者沒有本質區別,不過是說法好聽與不好聽而已,可在米雅眼這竟然是兩回事。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這樣的女孩子,是蠢呢,還是蠢呢,還是蠢呢?
是蠢。所以她急不可耐地要將自己的幸福分享給最好的朋友的這種行為,也可以得到理解。幸好陶夕旁觀者清,她一針見血地對高凡提出質疑。
“你才認識他多久?你了解他的為人嗎?了解他的背景嗎?真正優秀的畫家會把自己的模特拐上床嗎?”
米雅答不上來。但是她固執地認為這些問題在愛情麵前根本不堪一擊。有時她很唯心主義。
因為她倆無法說服對方,所以隻好互相妥協,這是維持一段友誼的不成規定。
“首先,保護好你自己。其次,你總得讓我看到他的成績。空口白話誰都會說,真正做到的人能有幾個?”
“你肯定能夠看到的。不過……先別告訴我爸媽。”
一對戀人,如果朋友阻止,再有親人反對,那就應該私奔。米雅偷偷買下了淘寶網店百塊的簡單婚紗,不過她並不希望這會真的派上用場。
每段故事都是這樣,開端,發展,**,結尾。這段戀愛故事的**很快來了。
米雅把懷孕的消息告訴高凡的時候,收獲的不是幻想已久的驚喜表情,而是詫異與慌張。
“這個孩子不能要。”高凡僵著一張臉,努力向她解釋,“我是為了你好,你還是個學生呐。”
真正為了女人好的男人,會主動戴上避孕套。
戀愛,女人的思維是荒唐的,所以她對他唯命是從。
高凡陪著她到了醫院做人流。寧城本地電視台上做過廣告的,分鍾無痛微創,“開始了嗎”,“已經結束了”。多讚的廣告語。
嘁,現在還相信廣告的人實在沒救了,應該送到寧城精神病診療心去檢查腦子。
冰涼的術器械進入她身體時,米雅終於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悲從來,眼淚使勁忍也沒忍住。
醫生忙碌了半天,拽出一團模糊的血肉。他的妻子剛剛跟他提出離婚,就在這人人幸福美滿的年節。他看著這一對情侶,想到從前妻子與自己還如膠似漆的時候,心裏又苦又澀。
情緒越差越容易犯錯。
“很抱歉,由於我們的失誤,您以後可能很難生育了。”
“什麽?”
“實在是抱歉,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賠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腹部很疼,仿佛有人拿刀在裏麵剜。可是心更疼。
公交站牌下,28遲遲不來。
“對不起。”高凡摟住她發抖的身軀,“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其實事到如今,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真的不在意,都沒有區別了。米雅看見滿街提著年貨的人群,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一點希望。
愛情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奢侈的實現。許多人即便不能遇到一份100%的愛情,也願意得到90%,80%的將就,事實上將就的結局可能更好些。
然而米雅不願意將就。
她裹緊衣服,一字一頓地說:“高凡,我們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