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番外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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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分辨了,那是鴆毒!”

    來人是一位年華正恣意盎然的女子,她步履匆忙,衣著素簡,卻淩然有一股上位者的風度。

    常樂神情一凝,不由自主朝來人看去,卻不知這深宮之中,如何又出現一位權者。

    袁晚遊卻徒然一喜,“你終於來了!”

    這筆挺站著的人,正是秦舒涯。

    就連沈湛與宋彌爾也緩和了臉色。

    不過一年不見,離宮後的秦舒涯,再無宮中那番偶爾流露出的小兒女情態,整個人如破勢的青竹,淩然挺拔,多了一份全然不同的風骨和氣度。

    沈湛朝她點點頭,用的卻是平輩的態度,“秦師可好?“

    秦舒涯含笑回應,”家祖身子健朗,如今不擔這家主的名頭,整日調琴弄花,好不自在,秦山如今也有了山野閑人的逍遙誌趣,陛下與娘娘若是得空,秦家無任歡迎。“

    原來,如今的秦家家主早已換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娉婷的女子,秦舒涯。

    秦家不是沒有出過女子做家主,但少之又少。

    秦舒涯離宮回了秦家,正逢秦家家主之位更替的關鍵時刻。秦家上下雖也團結,但也不如宋家人看得開,這家主之位,還是有無數人頭破血流也妄圖爭一爭的。

    也不知中間又有多少波折,秦舒涯又付出了多少的心血,這秦家家主的位置,終於落到了這個,曾經入宮成為秦家送入宮中”質子“的,柔弱女兒身上。

    成為家主,秦舒涯從中得到的好處也是不少,至少她所在的秦家一脈,百年之內,必然能過得安穩。但秦家家主曆來不會讓外人霸占,成了秦家的家主,便意味著秦舒涯這終生再也不能嫁娶,孤獨地,在家主的位置上坐上一輩子,直至衰老與死亡。

    這世間便是如此的不公平,女子要獲得一樣東西,向來要比男子付出十倍百倍的心血。

    但她如今站在了這裏,已經有所證明。

    秦舒涯要的,不是作為家主的權力、貪念或者地位,她要的,不過是更高的自由。

    這也是沈湛與宋彌爾對其敬意的由來。

    不過眼下這局麵,可還沒能放鬆。

    早已立在一旁的孟尋,見秦舒涯截住了他想說的話,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方開口道:”秦家主是如何得知,此物沾的是鴆毒?“

    ”問她吧。“

    秦舒涯下巴朝不遠指了指,眾人這又瞧見有兩名少侍架著一名衣著單薄的宮妃走來。

    兩名少侍滿頭汗水,神色甚是驚恐,饒是如此,手上的力道卻根本不敢放鬆,穩穩地將那名宮妃半扶半拖。

    ”那不是······“宋彌爾的輕聲驚呼被壓在了嗓子眼裏,她轉頭看了看一頭霧水的袁晚遊與神情愈發冷冽的秦舒涯,心中掠過不好得預感。

    ”彌兒,那是誰?“沈湛抱著好不容易終於哄睡著的沈熠,皺著眉問。

    自這一年宮妃陸陸續續離宮之後,原本就沒有踏足後宮的沈湛,自是記不得這著宮裝的是誰,但看她愁容慘淡,雙眼無神,又被秦舒涯在這時候拎出來,定然是與投毒一案有關,眼神不由得又暗沉了幾分。

    “世子,快快起身,今日叫你看了笑話。”

    宋彌爾不答,轉頭令了常樂起身。

    常樂汗涔涔,若不是穿得多,衣衫都要沁出汗印子來,他哪裏還不明白,今日怕是牽扯進了宮闈內案了,雖說他是袁晚遊的夫君,算來算去,與沈湛還算得上的表親的關係,可再怎麽說也畢竟是個外人,他躊躇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側頭瞧見自家妻子,方才的笑臉早已不見,雙手抱臂,正沉著譏諷與怒氣望著那被架來的宮妃。

    常樂深吸一口氣,終於與妻子並肩而立,沉下了心。

    宋彌爾皺著的眉挑了挑,終於又再舒緩了些。

    “那是江月息。”

    她向沈湛輕聲回複。

    “江月息?”沈湛腦中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麵,麵露驚訝,”曾經不是與你們交好?怎麽又······“

    不過幾息的說話間,江月息江嬪已經被兩個少侍架著到了麵前。

    甫一跪地,江月息便奮力掙脫少侍的桎梏,快速爬行到宋彌爾的麵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皇後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是來戴罪立功的,念在我們往昔的情分上!求求娘娘,求求娘娘!“

    ”來人,將這滿口胡言的逆賊拉下去!“沈湛捂住沉睡著的沈熠的耳朵,恨不得一腳將這叫江月息的女子踹下去,叫她攀住自己妻子的腿!

    宋彌爾輕輕搖了搖頭,那準備上前來的侍衛便去瞧皇帝的臉色,見皇帝隻望著自己的妻子,不再惱怒催促,便又退後一邊站住不動。

    宮裏人都知道,陛下是這天下的天,可娘娘就是陛下的天。

    宋彌爾神色怔怔,緩緩抬手,放在了江月息的雙肩之間,卻沒有如江月息所預想那般,將她摟住,反而將她狠狠往外一推。

    ”說吧,你是如何得知這是鴆毒的?“

    江月息也不敢再上前,癱坐在地上,指甲狠狠地扣住了泥地,”娘娘,這一切,都是莊妃的主使啊!“

    ”荒謬!尉遲嫣然死了都一年了,你說是她主使,難不成還是她托夢給你?!“袁晚遊柳眉倒豎冷笑一聲。

    ”舒涯,你說問她,可是你發現了什麽她下毒的證據?”

    “是,也不是,”秦舒涯搖搖頭,“當初離宮時,我與娘娘曾商量過,試圖將江嬪也帶離宮中,”她冷哼道,“隻不過別人不肯走,我們還當是她無處可去又留戀宮中往事,便放任了她留下來,卻不想她竟是有所圖謀,伺機一年,竟是要謀害皇嗣!”

    秦舒涯也是恨極了,她此生注定無子無女,真心將沈熠這個幹兒子當做了自己的心頭肉,時隔一年方才見第一麵,卻不想差點就成了最後一麵!

    若要說起來,隻能是沈熠這小子得天地庇佑,是真正的龍子,竟能在命懸一線時,冥冥中得神明相護,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秦舒涯才恨極了這江月息!

    她本是惦念著往昔的情誼,如今自己成了秦家的家主,若是江月息還願意出宮,養她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

    雖少了許多宮人伺候,大約是宋彌爾也念著舊情,江月息所處的宮室,比別的妃嬪可好了太多,該有的一樣不差。

    也不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秦舒涯命那些唯唯諾諾的宮人莫要出聲,本是想給據說在佛堂念經的江月息一個驚喜,卻不想聽到了她向菩薩告罪求饒!

    “菩薩仁慈,如何會救你這樣歹毒的人?!好在神明庇佑,皇子無事,今日便是誅你九族,恐怕菩薩也要叫一聲好!”

    秦舒涯憤然怒道,甚是威煞。

    “不是啊,不是我啊,真的是莊妃啊!”江月息雙手在空中亂舞,不知道該向誰告罪。

    “我親耳聽到你向菩薩承認皇子食物裏有毒,還像菩薩告罪,你人在偏宮,又如何得知皇子食物有毒?何況莊妃已經死了一年,你還能狡辯?!我們待你不薄啊!護著你,偏著你,文清婉的事牽扯到你,生怕你出事,將你藏起來保護著,想方設法保存你的性命,你卻恩將仇報,隻怪我當初瞎了眼!我隻恨,死的為何是重歡,不是你!”袁晚遊忽然暴起,直接一腳將江月息踹翻在地!她雙眼泛紅,當年,相對於吵吵嚷嚷的舒重歡,她自然更喜歡親近這伶俐可人的江月息,甚至在宋彌爾為了保護江月息而將她降位時,還曾經為了江月息與宋彌爾爭吵,卻不想當真是自己瞎了眼,分不清好歹,看不準善惡!可恨!

    眾人目光湛湛,麵露恨色,幾乎都用不著審問,有了秦舒涯作證,哪還需要什麽別的證詞!旁邊的侍衛已經目露凶光,隻要陛下一下令,立馬就將這謀害皇嗣的宮妃拿下,碎屍萬段!

    眾人竟已經是不想再問一個原因,心灰意冷,不過如此。

    “慢著,本宮尚還有話要問。”

    宋彌爾卻阻攔了下來。

    她卻不認為,江月息那一聲聲莊妃是胡言亂語,莊妃作惡,惡從細小而起,在不經意間便可深入骨髓,譬如太後娘娘的病。

    莊妃野心勃勃,心計深沉,若不是老天偏袒,宋彌爾也不覺得自己能夠有戰勝她的萬全之策。隻不過是天佑善者罷了。

    但依著莊妃的習性,江月息說與莊妃有關,說不定還不是什麽胡言亂語。

    宋彌爾找了個石凳坐下,看向江月息的眼中再無溫情。“向本宮說說,莊妃是怎麽一回事。說得好,也許本宮會替你向陛下求一求情。”

    江月息死死咬住唇,她本來也算是有備而來,若是出了事排查,她自可能將事情都推給莊妃一人,可是卻不想老天不公,竟被秦舒涯生生撞破!如今是萬般托詞都沒了用處!破綻重重!

    她眼珠轉了又轉,如今皇子無事,陛下娘娘心緒平靜,便沒法趁著情緒翻湧做文章,若是自己撒了謊,恐怕才會萬劫不複。如今看來,隻有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實情說出,說不定自己還可能會有條活路!畢竟,自己也不是真的沒有參與,不是嗎?

    江月息慘笑一聲,吐出一口濁氣。

    “若說歹毒,嬪妾隻不過是莊妃歹毒的幌子。嬪妾豈是不知好歹之人,我自當知道當年娘娘降我的位份,是為了保護我,令我避開這一番紛爭,可是,哪裏又避得過去?隻因那文氏的事,確確實實也與我有關。”

    江月息此話一出,幾人瞬時變色,眼中情緒翻湧,神色不定。

    “嬪妾自知理虧,這也是為何嬪妾後來不敢再與各位姐姐接近的原因,總是怕對不住各位,心虛露出馬腳遭了厭棄。嬪妾隻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子,不及各位姐姐半分,更不敢奢求更多,在這後宮之中,難免有私心想求性命無憂,便始終不曾開口承認。”她麵向宋彌爾,“娘娘,是嬪妾辜負了您的好意,是嬪妾對不起您。”

    但轉眼之間,她又咬牙切齒,“可嬪妾有心避開各位姐姐,一是心虛,二是不想害了各位!嬪妾加害文氏一事,嬪妾本以為天衣無縫,卻不想早就被狡猾的莊妃抓住了把柄,她以此為要挾,讓我替她做事,甚至想要加害各位姐姐,我才不得不忍痛拒絕再次與各位姐姐親近,害了你們!”

    “哼,你更害怕事情一旦暴露,才會萬劫不複吧!”

    “這麽說,之前宮闈混亂,你也曾經參與?”

    袁晚遊與秦舒涯同時問道。

    江月息瑟瑟發抖,“不管各位姐姐信不信,嬪妾從沒有加害姐姐們的意思,她讓我昧著良心的事,為了保命,是,我曾經參與,可我從未有過殺人的心思!”

    “可是今日,你就想要毒害皇嗣!”

    沈湛疾言厲色!

    “陛下,娘娘!倘若我想要謀害皇嗣,我又哪裏來的計謀,哪裏來的人脈,哪裏來的勇氣?!我被迫參與那些事情,為了保命我根本不敢說,今日在菩薩麵前祈求,也是因此!我無心害人,卻終究害了別人!”她滿腔嗚咽,“我不敢說!卻不得不說!今日我說是莊妃下毒,並不是妄言,這毒,確確實實來自莊妃,下毒者另有其人,卻是薛妃!”

    一時之間,語驚四座,眾人都忘了言語。

    薛妃是誰?恐怕若不是有心人,想這名字都要想上半日。

    在後宮裏頭,她就像個隱形人一樣,因為自己爺爺薛太醫的關係,悄悄地進了宮,在宮裏無聲無息地生長,她不爭不搶,不出風頭,活得寂寂無聲又小心翼翼。也有說是她的性格使然,天生膽小,不愛交際。若不是陛下憐憫,又是太醫的孫女,不好得罪,早不知死在了什麽地方。

    宋彌爾與沈湛都憐惜她,活得不容易。當初,她也不願意出宮,如今在這宮中,也尚且算舒服的一個。

    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膽小懦弱的女子,竟是下毒謀害自己皇兒的凶手?!

    防不勝防!

    沈湛想到有一回他與宋彌爾花園散步,恰好撞見了薛之儀,她還呐呐地想要逗一逗沈熠,隻不過沈熠很厭惡生人,連奶娘都不喜歡,這才作罷,沒想到,若是薛之儀有心,那時候自己的兒子,已經在鬼門關外走上了一圈!

    宋彌爾與沈湛對視一眼,顯然都想到了這一處。

    可是,她究竟是為什麽呢?

    一時不察,袁晚遊將話問了出來。

    “為什麽?”江月息扭曲著麵容,說不上是在哭還是在笑,“這後宮之中,哪裏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各位姐姐本性善良,可還不是有家族的庇佑,生在高位,察覺不出後宮哀苦,這後宮裏,待得久了,便是清白無辜的弱子,也能變成殺人不見血的魔頭。後宮磨掉了我們的心性,心性變了,人自然也就變了。發了狂,做出來什麽也不足為奇。薛妃······若不是薛妃,太後娘娘,為怎麽會病發得那麽快呢。”

    這才叫沈湛與宋彌爾臉色大變,沈湛雙手一緊,將睡著的沈熠也弄痛,醒來啼哭。可沈湛哪裏還顧得上他,顫聲道,“你方才說什麽?給朕說清楚!”

    原來,莊妃也並不是隻手通天的人物,單憑莊妃一人,買通壽康宮,做出毒藥,謀害太後,這種驚天的密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她卻還有一個幫手,一個在宮中極富有名聲與人緣的,德高望重的太醫的孫女,薛之儀。

    如何製了毒,如何利用診脈的時候將毒香換了,又如何一步步換花葉、換吃食,甚至設了一重重的障眼法,發現了一層,不代表能發現第二層,一點點,蠶食了太後生存的意誌。

    原來,尉遲嫣然臨死前衝著宋彌爾與沈湛說的那句“你們會後悔”,指的是還有漏網的薛之儀,甚至江月息。

    也不知她如何說動了薛之儀,恐怕薛之儀早就成了她的後招,也許本想在以太後姓名威脅之後,再利用隱藏極深的薛之儀繼續做事,卻不想沈湛殺伐果決,太後大義赴死,根本沒有給尉遲嫣然多餘的機會。可她隱藏的這一步棋,還是走了他們曾經的計劃。

    幸而老天有眼。

    是他們愚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養了一個隨時咬人的毒蛇,卻還不自知。就在昨日,宋彌爾還在擔心,如今仍舊住在後宮的那幾位妃嬪,吃穿用度是否合適。

    “都是朕的錯,”沈湛的聲音極苦極澀,“如果當初,朕不圖計劃的痛快,沒有將這些人請進宮來,進了宮卻又無法負責,叫她們無望地在這後宮生活。便不會滋生出這麽多的罪惡來了。”

    悔不當初。

    宋彌爾搖搖頭,接過啼哭的沈熠輕輕拍著他的背,又將沈湛的手牽起放在了沈熠的背上,“湛哥哥,如今,還不算太晚。”

    是了,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在為明日而爭取,有人有了新的生活,有人有了新的希望。

    而罪惡,無論藏得多深,總會曝於世上。

    江月息與薛之儀,一個被杖刑後押入了死牢,一個斬首並全家流放。

    江月息感激涕零,她做錯了事,到最後卻還能保住家人的性命,已是不易。

    經此一事,沈湛狠下心腸,將後宮所有賴著不走的宮妃,都請了出宮,去了寺院或是莊子。如此來回,竟又有不少宮妃提出要回家或者獨立門戶,更是包括虞汐與蔣月蘭。她們也曾迷失過心性,還以為會困死在這漫長的歲月,驀然回首,卻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宮門無望,且她們瞧著,袁晚遊、秦舒涯之流,離了宮過得不知多好,又瞧見了江月息薛之儀的下場,心思回轉之間,也曉得走一條新的路了。

    或許三五年後,坊間江湖又會多出一兩個新的故事呢?

    就好似那宋家的哪位嫡女,似乎被一位江湖的俠客所求取,這百年的大世家,竟然也沒有迂腐之氣,開開心心答應了求取,也不知那深在廟堂的皇後妹妹,會不會前來江湖,瞧著一場令人尋味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