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登山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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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鷹開始爬山時不過是午後光景,而當日暮西山時已經累得眼冒金星,渾身抖若篩糠。回頭看去,彭鷹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旁邊的青鬆翠柏之上。自己用了吃奶的勁,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但卻隻不過征服了區區百級台階而已。從這裏看下去,台階下拳頭大小的鵝卵石清晰可辨,好像一張張正在嘲諷自己的圓臉。

    抬頭向上方看,彭鷹就感覺一陣眩暈,那條筆直的天梯此刻在彭鷹眼中好像一根長的離譜的麵條,正在麵前晃晃悠悠的抖動著,感情自己已經累的暈頭轉向了。

    彭鷹並不知道,雖然左心守說徒步登上青龍峰是每位左家弟子的必經之路,隻是這其實也不過隻是個形式而已。自古以來沒走天梯而入了左家的弟子比比皆是,大多數步行上山的也隻是為了驗證他們的毅力而已。隻是在鎮山鼎開啟的狀況下登山試煉的弟子,自左家開創以來,彭鷹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人了。

    自始至終,那團白氣從未離開彭鷹的麵前,過了幾個時辰,左心城似乎並無任何變化,隻是頭上的亂發被風吹得更加淩亂了。不過彭鷹卻不肯休息哪怕一次呼吸的時間,他隻是堅韌不拔的攀爬著,就好象頑固的螞蟻般執著。

    很快便已入夜,山風吹散了白天的悶熱,讓人心神舒暢,這對彭鷹而言也算稍稍有所幫助。

    “傻子,為什麽不休息休息?”忽然有把熟悉的聲音從身旁響起,仿佛有人在夢境中呢喃。

    彭鷹艱難的轉過頭,過度的疲憊和汗水令視線一陣模糊,隻是看到一個模糊的倩影。

    師姐?彭鷹下意識的以為自己是出了什麽幻覺,於是嘿然一笑,繼續攀爬。

    “傻笑什麽?你以為憑你現在的修為能幫得上叔祖麽?實話告訴你吧,你這都是白費功夫啊。”那聲音嬌嗔著在彭鷹腦後拍了一記。

    彭鷹這才醒悟這並非是什麽夢境,用力抹了把臉氣喘籲籲的說:“師姐,身為……弟子,總要……做些什麽才對。”

    左魚兒白了他一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叫沒有自知之明。”

    彭鷹苦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感覺這樣的事情我會做很多……”他頓了頓,繼續說:“就像前幾天你裝死嚇我,我雖然明知不是那吳長老和秦長老的對手,但……也要和他們拚命的……”

    左魚兒被彭鷹說的一愣,半晌才有些尷尬的咳嗽了聲:“哼,不知好歹的笨蛋,不過你就算死了心要爬山,那也總得喘口氣吧,這樣下去你會累死的。”

    “累不死……”彭鷹傻笑:“你以為我不想休息?實在是不敢休息啊……”

    “我記得五歲那年,在我還沒有遇到師父之前,烏沉國連年大旱,那一年尤其厲害,赤地千裏、顆粒無收。我跟著許多人逃荒到南部,因為我年紀小走的慢,所以即便逃荒人夜間休息,我也要繼續前行。就這樣走了整整三個月,我不敢休息片刻,終於還是活了下來……”

    “所以我現在根本不敢休息,實在是怕這一停下來,就再也沒有爬上去的勇氣了……”彭鷹一口氣說了許多,便感到更加疲憊不堪。於是他閉口無語,低下頭數著台階,一步一挪的向上爬去。雖然夜色深沉,但那團白氣散發出來的些許光華為他照明了道路,讓他不至於摔倒。

    身邊沉寂了半晌,似乎有一聲輕歎傳來,彭鷹再扭頭看時,左魚兒已經芳蹤杳然。

    日落日升,日升日落,轉眼間便過去了兩天兩夜,整個左家都已經知道了左心城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弟子,正在拚了命的爬山。於是無論輩份高的還是輩份低的,都或近或遠的注視著彭鷹,即便是修為低弱的掃地童子,也央求著前輩們用些神通法力幫著自己看上一眼,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個傻子,竟敢在鎮山鼎的偉力前硬撐。

    彭鷹依舊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毅力堅持著,自始至終未曾停止過腳步。兩天兩夜下來,鎮山鼎的壓力雖然始終未曾變化過,但彭鷹卻感到身子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到現在他隻能手足並用的向上爬行,再難站著行走了。

    雖然累的連意誌都有些模糊起來,但彭鷹仍能感受到周圍似乎有許多目光正在注視自己。有的目光飽含好奇,有的則冰冷無情,還有的帶著一絲讚賞和鼓勵,自然,也有些輕蔑的目光不時瞥了過來。

    這種種目光對彭鷹而言都無關痛癢,這兩天兩夜,隻有一道目光令他變得更加堅定了。

    就在今天清晨,當自己幾乎要累的暈過去的時候,白光中的左心城默默的張開眼看了看,彭鷹莫名的感受到了那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雖然一如往日淡漠冷酷,但卻令彭鷹忽然感到疲倦的身體被灌入了一絲絲力量。

    兩天兩夜,彭鷹在心底數著台階,他已經爬上了近千級台階,然而想要踢師父減去一日刑期,他要足足爬上九千九百級,還很是遙遠。算下來,恐怕就像左魚兒所說的,自己根本沒可能幫得上師父吧,然而彭鷹依舊不肯放棄。

    師父雖然兩百年前犯了錯,起碼自己要證明兩百年後師父在收自己為徒這件事上……並沒有錯!

    就這樣又過去了兩天兩夜,彭鷹周圍的目光愈發的多了,隻是那些目光中固然仍是有多種情緒,但無一例外的都有了一絲驚愕,就連青龍峰上,仙宮中的左心守爺孫兩人也是如此。

    “人人都說修仙難,但要是都有像這孩子一般的毅力、執著,就算真是傻子,也不會一事無成吧。”左心守看著山下不無讚歎的自語。

    聽到左心守的讚歎,左魚兒莫名的有些歡樂:“爺爺,這傻小子可以吧?前幾天您還埋怨我不該把鐵冠交給他,這下您沒什麽說的了吧?”

    左心守看了眼她,正色道:“你把鐵冠給他就是不對,我左家的鐵冠可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

    左魚兒剛要反駁,左心守擺擺手:“雖說左家弟子悟出劍意便可列為鐵冠仙判,然則這孩子的劍意可不怎麽靈光,更何況爺爺還未曾了解他的心性。所以等他上山之後,那鐵冠是一定要收回來的,你就不必多說了。”

    “您……”左魚兒有些鬱悶的跺跺腳,但也知道爺爺向來一言九鼎,彭鷹這鐵冠還沒捂熱,看來真的保不住了。

    此時的彭鷹則已經瀕臨崩潰,九千九百級台階,他拚了老命不過走了小半,然而接下去的一段卻仿佛如來佛祖的五指山般難以逾越了。這時的彭鷹隻是憑著一股近乎偏執的執著在拚著命,以至於他的鼻子開始出血,從早晨流到中午,在他身後的台階上留下一條清晰的血線。

    就在這時,有個人影忽然蹲在他的麵前,彭鷹的視線早已模糊,根本看不清這人的麵孔,隻是感覺他應該是個年輕的少年,皮膚很白,模樣俊朗,正帶著一絲微笑看著自己。

    “朋友,你這樣爬太費力氣啦。”那人笑著轉過身,學著彭鷹的樣子向上爬去,隻是他爬的卻是之字形,動作奇快,左拐右拐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彭鷹正愣著的時候,那人不知何時又鬼魅般回到了他的麵前。

    “這是凡間挑夫們用的法子,很管用的,你試試看?”那人雖然在高處,不過卻始終蹲著身子,令彭鷹沒有被人俯視的感覺。隨著他快速的動作,這人的長發在其背後散開,彭鷹忽然感覺那像極了一朵盛放的菊花。

    勉強點點頭,彭鷹效法那人的動作開始之字形爬行,果然,此舉令他輕鬆了不少。那人則點頭微笑,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彭鷹隻能聽到周圍的樹叢中似乎傳來一陣不滿的牢騷聲,隻是那些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水底聽水麵上的鼓聲,十分的沉悶,自然也聽不清那些人究竟說了些什麽。

    以那個神秘人教的方法彭鷹又堅持了一個晝夜,到了第六日的清晨,彭鷹終於已經是強弩之末,再也難以為繼了。

    人,終究還是有他的極限,即便彭鷹努力的將讓自己的極限十倍百倍的延伸,然而到了此時此刻,無論是肉身還是意誌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然而彭鷹仍是如同行屍走肉般向前方爬行,隻不過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意識早已模糊了。

    山巔上,左心守皺皺眉:“這孩子究竟為何如此堅持?簡直算得上是偏執了,倒不愧是心城的弟子。”

    左魚兒的眉頭皺的更緊:“爺爺,這樣下去他就真的要把自己活活累死了啊。”

    鎮山鼎前,左心城的雙眼再次張開,此時他的氣色較之五天前明顯衰敗了許多,隻是雙眼中卻透著濃濃的欣慰,望著山下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