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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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宮的動亂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城中那些作亂的傭兵們也終於逐漸清醒了過來,他們在弗塔根城內大肆劫掠之後,也意識到再在這座凋敝的城市繼續待下去沒有什麽意義,於是紛紛開始撤離弗塔根城,而把守城門的警備部隊也不敢和這些窮凶極惡的傭兵正麵交鋒,任由這些人離開。
然而,傭兵們的退去卻並不意味著弗塔根城的治安得到好轉,羅德尼和阿克曼在那場動亂之後就下落不明,城裏有很多傳言都說他們已經死在那場大火之中,某些傳言甚至還有板有眼的說著羅德尼背負阿克曼,為了不死於低賤的傭兵之手而主動跳入火中的故事。
不論真相如何,有一件事基本可以確定,那就是目前弗塔根城無人可以出麵治理,和羅德尼與阿克曼一起消失在黑石宮大火中的,還有那些弗塔根城的官員們,他們的失蹤,意味著這座城市的行政體係徹底癱瘓,下級的事務官根本沒辦法管理這座城市,也沒有人具備足夠的威望,來統合這座城市中大大小小的勢力。
一時間,弗塔根城內的那些商人都遭了秧,他們好不容易從其他地方千裏迢迢的趕到了弗塔根城,希望能夠在城裏賺一筆,卻突然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一些小型的商隊直接被搶了個精光,賠的傾家蕩產。那些有足夠武力護衛的商隊也沒好到哪裏去,雖然保住了貨物和資金,但是現在弗塔根城的環境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進行交易,而眼下他們又不敢打道回府,生怕路上會有傭兵轉變成的劫匪對他們下手。
居民區也是一片狼藉,原本繁華無比的弗塔根城,幾乎在一夜之間凋敝,這座城市的活力蕩然無存,阿諾德剛來到這裏時見到的那種獨特氣質,大概是再也恢複不過來了。
唯一比較安穩的,就隻有弗塔根城教堂了,雖然普蘭神父沒有製止這場亂動的能力,但至少他可以保護住教堂和來到教堂避難的平民。
阿諾德在教堂待了三四天,這個時候,冷山領出兵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弗塔根城,泰特斯·萊斯利勳爵率領五千人的先頭部隊抵達溪木鎮,隨時準備進軍弗塔根領,另一邊,斯諾倫領的羅塔伯爵也奉著路易公爵的命令召集了本部的六千人馬,而且,因為他的領地就和弗塔根領接壤,所以羅塔伯爵岡瑟甚至還早泰特斯一步,已經進入了弗塔根領,在距離弗塔根城三十公裏的地方紮下了營。
在那場劫難之後,似乎弗塔根城的空氣也與之前不同了,微涼的夜風中多了少許的燥熱氣息,好像這座獨立於黑石峰炎熱吐息之外的城市,終於也被拉格瑞斯的灼熱意誌拖入了塵俗。
趁著夜涼,阿諾德走出教堂,想到街上透透氣。
他走到教堂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過身,看了眼這座教堂。說實話,弗塔根教堂實在算不得多大,就是他陰鬱堡的教堂也未必比這座教堂小多少。或許在之前,這麽小而寒酸的教堂與弗塔根城的繁榮會顯得格格不入,但是現在,這座教堂倒是與這座城市相得益彰。
“請您不要走太遠。”正當阿諾德想著心事的時候,一個聲音從門後傳來,“這麽晚了,街上還是有些危險的,畢竟現在的警備部隊可不像以前那樣能夠發揮職能了。”
阿諾德循聲看去,因為今晚的月光並不明亮,他看不太清那是誰在說話。
“您很喜歡走在夜晚寂靜無人的街道上,享受那種淡淡的孤獨感嗎?”
笑容可掬的瓦特神父從門後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然而,大天使對我們的教誨是要團結,如此才能對抗一切不帶善意的異族。”阿諾德麵色平靜的和瓦特神父說道,“聽說您之前為了保護教堂,施展了很消耗體力的神術,現在好些了嗎,神父?”
“蒙大天使的恩賜,並無大礙。”瓦特微微頓首致意,“也感謝您的關心。”
“請您多休息。”阿諾德客氣的說著,同時轉過頭,望向破敗的城區,“我想去那裏看看,這些天一直呆在教堂裏,我覺得現在我應該去看看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傷痕。”
“在晚上?這可不是一個好時候。”
“確實,不過有些事情還必須在夜晚才能去做。”阿諾德側著臉,朝瓦特神父微微笑著,“您能夠理解的吧?這些天下來,我覺得您和我以往認識的神父都不太一樣。怎麽說呢,似乎更開明,沒有那麽刻板。”
“雖然我明白您是在稱讚我,但是我想要是普蘭聽到您的話會有些傷心的。”瓦特神父又笑了笑,“其實您最應該感謝的是他,普蘭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隻不過他對別人的關心往往不流露在臉上。”
“那麽您呢?”阿諾德追問道,“您經常笑,是因為您總是心情很好嗎?”
瓦特隻是微笑著,卻沒有回答。
“時間不早,請您早點回來,要是讓您出了什麽事情,我會很難和公爵大人交代的。”
阿諾德沒有去問是哪個公爵大人,這種事情隻要心知肚明就好了。
“我會的。”他衝瓦特點了點頭,然後就朝城區走去。
弗塔根教堂是被白銀區包裹著的一小塊獨立區域,不過要去其他區的話,路程也不遠。阿諾德從白銀區幾條被劫掠一空的街道上穿過,然後進入巷道,朝青銅區走去。
自從之前的凶殺案開始,就沒有什麽人敢在夜晚到青銅區去,除了那裏的本就窮得隻剩一條命的居民。而在傭兵的暴動之後,就連青銅區的住戶們也不高興會自己的家,現在那裏到處都是一些空著的。甚至連房門都沒有了的破屋。
當然,即使是廢墟之中,也會有一兩隻老鼠,更何況現在弗塔根城還沒有完全變成一座死城。
阿諾德在青銅區中找尋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酒館。
推門進去,裏麵幾乎沒有客人,酒館的老板早就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了起來,對他而言,反正現在酒館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比起那些不值得在意的破爛,他還是更應該考慮一下什麽時候從這座城裏搬出去。
不過,雖然這座酒館裏空蕩蕩的,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客人,約翰·方納正坐在一張酒桌旁自斟自飲,在他麵前除了一小桶黑麥啤酒,還有另外一個空酒杯。
“能喝酒嗎,阿諾德大人?”阿諾德走過來,他頭也沒有抬,隻是問了這樣一句。
“雖然酒量不怎麽樣,但至少還可以陪你喝一杯。”阿諾德坐下來,拿過了桌上的空酒杯,“不幫我倒上?”
方納抬起眼皮,瞟了阿諾德一眼。“您舉不起酒桶嗎?”
“實際上,是的。”阿諾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勞駕了。”
方納輕笑了一聲,然後單手扛起酒桶,給阿諾德倒了慢慢一杯的啤酒,他的動作很粗獷,酒水直接從被子裏溢出來,撒了一桌。
“很抱歉,這樣有點失禮,不過這畢竟是在酒桌上。”方納輕笑著,臉上並沒有多少歉意,“冷山人喝酒的時候是不在意禮節的,這或許會讓您感到很不適應吧?”
“我也是冷山人。”阿諾德瞥了方納一眼,然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哈哈,好!”方納大笑了一聲,然後也把酒杯中的酒喝幹淨,然後再度抬起酒桶。不過這一回他熱絡了許多,雙手幫阿諾德的酒杯斟滿。
“誒呀呀,要是您不這麽喝酒,我還真的很難把您和冷山人聯係起來。”方納顯然是喝得有些多了,不僅臉孔變得非常紅,連話也多了不少,“您長得太漂亮了,就像妓院裏的女人一樣……哦,抱歉,我又失禮了。”
阿諾德默默的喝著酒,誰知道方納究竟是真的醉了,還是在假裝喝醉趁機挑釁他。
“和您在這裏喝酒,讓我想起了以前做公爵大人侍從的時候。”突然間,方納的語調又驟然變得悲傷起來,低著頭,眼睛也變得有些濕潤了,“那時候公爵大人和您一樣,都還沒有做上公爵。不過除了這一點,他和您幾乎是截然相反的人,那時候的公爵大人,待人真誠豪爽,每一次去喝酒,他一定要喝醉為止——除非他是酒場裏最後一個站著的人,因為他得負責把別人抬回去。”
“可是他後來就變了。”阿諾德默默說道,“聽說是在他娶了我母親之後?”
“是啊。”方納抬起手,摸了摸眼角,光線太暗,阿諾德看不清那閃著光的究竟是什麽,“我和泰特斯是最早跟隨公爵大人的人之一,也是那批人之中唯一活下來的。這二十多年來,幾乎每年都會有上戰場的時候,也就征服聖盔領之後稍稍安定了些。不過,這種安定就真的意味著平安無事了嗎?”
“我很早就認識了瓦奧萊特,那時候他也同樣還不是佛瑞肯伯爵。瓦奧萊特與公爵大人關係算不得有多麽近,但他也不是什麽壞人,至少他絕不會是那種背叛冷山領的人。”
阿諾德聽出了方納的意思。“確實,沒收領地、全家處死,這樣的懲罰實在太殘酷了些。”
“嗬,這算什麽,您還沒見過更殘酷的呢!”方納突然冷笑一聲,帶著醉態,聲音又大了起來,“剛開始打聖盔領的時候,遇見那些不投降的城市,我們是把全城都屠殺幹淨的。”
“然後這就為我父親掙得了紅胡子的綽號?”
“紅胡子,嗬,紅胡子……”方納低著頭,反複的念叨著這個詞。
“我不介意陪你喝酒,但是請你多少說點明白些的東西。”或許是覺得這樣的對話實在沒什麽意義,阿諾德索性把話題挑明了,“你的決定呢?”
方納雙眼通紅,嘴唇顫動了好幾下。
“我……”
“啪!”
突然,一個酒杯扣在了桌麵上。
“是啊,我也想知道,而且,還想知道的更加詳細一些。”
阿諾德和方納下意識的循聲看去,一臉微笑的瓦特神父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
瓦特神父自顧自的坐下來,然後還給自己的酒杯倒滿了黑麥啤酒。
“神父,我可記得大天使的教義中是反對飲酒的吧?”阿諾德皺了皺眉頭,對瓦特神父問道。
“大天使反對的因為飲酒而沉溺於物質的享受,反對沉浸於愉悅而失去沉靜的理智。”瓦特神父抿了口酒,依舊微笑著,“現在,讓我們來聊聊——你們剛才聊的話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