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蒼蠅與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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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的清晨伴隨著市中心聖母院教堂鍾聲的響起,從一夜的沉寂之中慢慢的蘇醒人煙。從昨夜宿醉之中醒來的販夫走卒穿梭在大街小巷,石板街道由逐漸恢複熱鬧的景象。

    白鴿圍繞著聖母教堂盤旋,整座城市呈現出一片安寧祥和的情景。

    巴黎北站的蒸汽火車發出了尖銳的鳴笛聲,像一頭冒著白煙的鋼鐵怪物,緩緩的駛入人潮洶湧的站台。

    當列車車廂的門打開之後,踏入這座城市的人們魚貫而入,為巴黎增添新鮮的血液和活力。

    一個並不起眼的男人剛剛合上了本子,筆尖在紙上剛剛傾斜了一段漂亮的文字,他的小胡子也跟隨著儲水筆的移動,呈現出一個歡快的弧度。

    “深灰色的天空中閃爍著星辰,濕潤的風時而像微波似的蕩漾而來,聽得見壓抑的,模糊的夜聲,籠罩在濃霧之中的樹木低聲細語。”

    他將筆記本放入了懷中,揉了揉眼睛。經過一夜的無眠和漫長的旅途,終於結束了這一段放逐的苦旅,抵達目的地。

    對於自由的漫長等待即將結束,期待也越來越強烈。

    離開了那一片陰冷的,晦暗的天空和凍土,他甚至覺得連法國的空氣都充滿了香甜。

    男人拎起黑色的皮箱,到處都是好奇和憧憬的麵孔,紙醉金迷的巴黎正在向所有踏入他領域內的人招手。

    跟隨著人潮開始往站台的方向走,一直來到繁榮的大街上。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繁榮的歐洲文藝中心,好奇的目光正在打量著喧囂的人群。他突然想起今天已經跟朋友約定了見麵的地點,於是匆忙的加快了腳步,走入了喧鬧的人群之中。

    他的腦海中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幾麵,一邊想著如何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落腳,絲毫沒有注意到從小巷子之中衝出來的年輕人。

    他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對方,不過他忙著趕路,隻能匆匆的回過頭摘帽致歉,然後繼續趕路。

    當他轉入下一個街區時,突然一陣騷動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看見幾個警察將一個穿著破舊夾克的中年男人摁倒在地上,爭吵聲引發的動靜將人潮迅速的分開一個真空區域,隻有臉色凶狠的警察和不斷掙紮的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邋遢的男子寡不敵眾,很快便被警察製服。

    “放開我!”

    警察一腳踢開了他的漿糊和刷子,朝著中年男人的臉狠狠的打了一拳。

    “閉嘴!別給我亂動!”

    “放開我,你們這群幫凶,劊子手!”

    中年男人還在不斷的掙紮,他懷中的傳單像紛紛揚揚的白雪,撒了一地。一陣風刮過,其中一張正好吹到了他的腳邊。

    他彎下了腰,撿起了其中一張傳單。能看得懂法語的他輕聲的念道,“消滅拿破侖三世暴政,法蘭西的未來屬於人民……”

    他有些驚訝的往下看,居然發現這張“革命”傳單的最下麵還有一首詩歌。

    “《問答》,作者:g。”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慢慢的往下讀,男人的臉色也逐漸變得凝重。這首詩歌挑起了他埋藏在心中的感同身受——讓他從熱愛的祖國放逐到了遙遠的法蘭西。

    每一句話都是渴望自由的人對歐洲的封建殘餘勢力,對那些試圖維係著帝國專政的獨裁者的控訴。他們用脆弱的繁榮來粉飾太平,他們用強權來壓迫敢於開口的啟蒙者。

    輿論自由?在資本主義的陰影魔爪之下,他們能以危害社會的罪名將你拋入監獄之中。

    到現在還有一群觸怒了拿破侖三世的文人,長期流亡在家門之外。

    向往自由和平等的詩歌像照亮了深淵的光芒,讓他頓時清醒了過來,手心早已濕潤。

    “這首詩到底是誰寫的?”

    中年男人抬起了頭,他看見被逮捕的男人正在望向他,臉上寫滿了視死如歸的堅毅。他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自由萬歲!共和萬歲!勝利屬於人民!”

    然而他的呼聲沒有得到周圍人群的附和,隻是冷漠的看著那個人被架著胳膊,逐漸遠去。甚至人群中還爆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嘲諷。

    “革命?這人怕是腦子有問題。拿破侖三世的統治不好嗎?為什麽還要回到大革命的時代?”

    “這人怕不是那些愚蠢的革命黨吧?”

    “共和派就是一群愚蠢的騙子,真以為共和了法蘭西就能比現在更繁榮昌盛?法蘭西最強盛的時候,還不是第一帝國的時代?共和國帶給了我們什麽好處?”

    他呆愣在原地,之前對於法蘭西的所有憧憬都在這一瞬間變得模糊了起來。

    聽懂了喧鬧的人群在說什麽,他沉默了,而且也隻能沉默的注視著為革命呐喊的男人,自己也無力改變什麽。

    他是幸運的,隻是走上了救贖之路,而免於牢獄之災。

    比起周圍如同蒼蠅般嗡嗡鳴叫的紳士,被警察拖走的人,更像流血的高貴戰士。

    警察拖著邋遢的男人,將他帶離大街。沒有了熱鬧,圍觀的冷漠人群也就鳥雀四散。片刻鍾之後,除了一地被踩踏出黑色鞋印的宣傳單,再也沒有什麽能夠證實那人呐喊過的蹤跡。

    如同經曆了一場夢,巴黎又重新展現出他的繁榮。

    他愣在了原地,想起了祖國之中那些農奴愚昧迷茫的眼神,和這些衣冠楚楚的紳士一模一樣。

    還沒來得及多想,便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拍打在他的肩膀上,中年男人回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站在自己麵前。

    一身灰色的克拉克,胸口別著一枚銀白色的紫荊花胸針。他拿著手杖,並且摘下了黑色的窄邊禮帽。

    遲疑的片刻,他小聲的問道,“是波德萊爾嗎?”

    這位與書信中寄來的照片神似的男人微笑著點點頭,說道,“屠格涅夫先生,歡迎來到巴黎。”

    波德萊爾麵前的屠格涅夫臉上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無奈的說道,“我剛才看到了與想象中並不太一樣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