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仵作在前麵帶路，走到一個城外茂林中的偏僻小屋外。

    陳青和淩老爺子一路警惕的跟著，但是一路的確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那個自稱仵作的老頭隻顧往前走，似乎全然不在意身後的他們。

    那人見地方到了，便轉過身說道：“東西就在屋內，進來吧。”說完便吱嘎一聲推開木門，邁進了屋裏。

    陳青和淩老爺子皺著眉頭又互相看了一眼，淩老爺子猶豫了一下，便率先跟了進去，陳青略等了一會兒便也進去了。

    那個屋子不大，布置也簡單，靠牆一個矮桌，上麵點了一盞油燈，桌麵上蓋了一塊厚布似乎蒙著什麽東西。

    屋中間有一個平板床，上麵也蓋了一床薄被，但是老爺子和陳青剛進屋便盯著這裏了，心裏都大約猜到這床上應該是屍體，但是這屍體大小來看……

    陳青眯著眼睛，忍著那一陣陣衝鼻的臭味，屏著呼吸問道：“這是屍體？”

    那個仵作凝重的點點頭，看了兩人一眼，便緩緩掀開平板床上的薄被，果然是一具已經發青的冷硬屍身，燈下微微泛著瘮人的油光。

    不過令陳青詫異的是，這果然是一具小孩的屍體。他眯著眼睛略略打量了幾眼，心裏猛地一縮，便扭頭看著那個仵作問道：“這個跟孫六有什麽關係？”

    淩老爺子一直沒有言語，在一旁仔細觀察著那具屍體還有……那個仵作。

    隻聽那個仵作歎了口氣說道：“這具屍體是我犯了忌諱，今天剛從墳裏偷偷刨出來的。”

    他眼色複雜的看著陳青和淩老爺子說道：“你們知道，下葬就動了屍身是多大的忌諱，又是什麽罪名。”

    小屋裏光線昏暗，窗外密林中透進來的光線一道道的照進屋裏，亮暗分明。豆子一般大小的燭光微微的搖曳，映著眾人的麵龐都是青黃不定的。

    淩老爺子這時終於開口了，他盯著那個現在陰影裏的仵作說道：“你在查這裏的‘怪病’？這孩子也是得病死的？”

    那人眼神迥然生光，陰影中卻灼的人不敢直視：“不錯！我已經注意那個洪蘭璜很久了，特別是他開始盯著孩子們的時候。”

    他慢慢的從陰影中踱出來，一邊冷冷的說道：“他們開始也就玩一下裝神弄鬼的把戲，可後來，他們開始騙縣裏的人家，說可以給孩子易筋通脈，孩子長大後不僅百病不生、延年益壽還能悟道通靈。”

    淩老爺子耷拉著眼皮靜靜的聽著，燭火映照之下如同石像一般。

    陳青心裏緊緊的糾著，他忍不住插嘴問道：“這個孩子也是送到道觀裏以後出的事？”

    “不錯，天水縣裏，這個孩子已經第四個了。”那個仵作左右掃了兩人一眼，繼續說了一句：“加上周邊鄉鎮的已經有十一個了。”

    “十一個？”陳青心裏驟然一驚，針紮了一般身子陡的一震！他咽了口口水，又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屍體，大約也就五歲年紀，活著的時候應該是個可愛的小小胖子。

    他又想到今天出殯隊伍裏，那個中年女人的哭聲：“墩子啊！墩子啊！你怎麽得了怪病啊！真是造孽啊！”

    陳青想到這裏，隻感到心髒如同突然丟到沸水裏一樣，驟然的一縮。

    他狠的牙根都癢，緊咬著細牙，迸出幾個字：“就沒有人報官嗎？”

    仵作嘿的一聲冷笑：“報了，官府也去朝陽觀查了，現在還不是一樣興旺？”

    他獰笑著又說道：“縣衙裏邊說了，要不是朝陽觀，縣裏生病而死的孩子隻會更多！”

    陳青被這話語噎的說不上話來，心裏止不住的顫抖，這他媽純粹是打連子！

    “嘿嘿，玩的真溜。”淩老爺子格格一笑，古井一般的瞳仁微波遊離：“這位先生，您能看出是什麽病嗎？”

    淩老爺子突然說了“先生”二字，還說的如此鄭重，可見已經對那仵作釋疑了，言語中還帶有幾分敬重。

    那個仵作突然麵色一凜，悲憫的說道：“畜牲啊！他們都是被人褻瀆而死的！”

    “褻……”陳青剛要開口，突然就頓住了，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前世”的一個詞匯——戀童癖。

    他不禁抽了口涼氣，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仵作，還是顫抖著開了口：“能確……定嗎？”

    那仵作往陳青這裏走了兩步，端起油膩膩的燈盞往屍體那一移，雙眼如同鬼火一般閃爍不定：“他們被喂了藥。”

    他道了聲“得罪”，便用手輕輕翻來屍體的眼皮，又掰開嘴好讓大家看清楚舌苔，聲音沙啞的如同被煙熏過：“他們才多大點？經得住那幫畜牲糟蹋？”

    說完便心有不忍的把薄被一掀，屍體完完全全的裸露出來，陳青連忙扭頭不忍再看。

    “聽說有種藥吃下去乖的跟小貓似的，道上的青皮拐賣良家女子經常玩的把戲。孩子才多大，能吃這藥？就算不死，這輩子也完了。”

    淩老爺子也隻是略略看了一眼便扭過頭去，幽幽的歎了口氣。

    仵作端著燈盞，臉上蒼白的如同窗紙：“你們要找的孫六之前也找過我，我們兩人悄悄的查訪了好些日子，這樣的屍體，我們一共翻驗了三個，都是一樣的。”

    陳青細牙緊緊的咬著，拳頭不禁捏的發白：“孫六什麽時候跟你斷了聯係的？”

    “四天前。”仵作微微抬起眼瞼，意味深長的看著陳青。

    淩老爺子看了陳青一眼，眉頭皺了皺說道：“看來也是凶多吉少。那朝陽觀裏養了不少人，縣衙裏……估摸著也打通了。”

    仵作默默的點點頭，然後說道：“有可能不光是縣衙，府衙裏可能都連著了。”

    府衙？淩老爺子和陳青聽了心裏陡然一驚！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想到要是知州那頭也陷在裏麵，那可就糟了！

    屋裏一下子便陷入了沉默，淩老爺子心裏已經掂量出事情的分量。

    不怕暴徒傷天害理，就怕衙門不了了之！

    可更怕的是自己不知輕重的趟了進來，萬一步了孫六的後塵……那個孫六肯定查到什麽了！

    仵作瞅著陳青緩緩的說道：“這屍體我今天就要放回墓中了，也不方便保存，你們要想查驗，就抓緊點。”

    陳青搖了搖頭，他已經相信了仵作的話，他不忍心看那個可憐的慘遭戕害的小小屍身，一眼都不忍細看。

    洪蘭璜道貌岸然的模樣深深的印在陳青的腦中，好一尊傳道授業為人敬仰的活神仙！

    任憑你燒殺搶掠，無非凶惡罷了，可是這般殘忍手段對待可憐的無知孩童，當真禽獸不如，喪盡天良！

    陳青陰沉的臉上罩著一層凜冽凶芒，拳頭緊緊的握著，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把那賊道士片片撕碎！

    仵作古井一般的雙眸幽幽的泛著光：“真的不打算看了？今晚我就要安放啦。”

    陳青重重的一歎，心有不忍的搖了搖頭：“不忍心呐，不敢看。”

    淩老爺子也微微閉了眼，不做言語。

    臨走之時，陳青和淩老爺子心裏沉甸甸的，鬱的如同塞了棉花。腦中卻被仵作最後的一句話震的嗡嗡作響。

    “死人並不可怕，活人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