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雨幕中，一陣馬蹄聲噠噠傳來，隻見兩個黑點從遠方由小變大，逐漸看的分明，正是淩老爺子帶著陳青在泥濘中策馬趕來。

    此時天已向晚，隻見一座屯兵衛所蟠在眼前。“驢”的一聲，兩人勒住馬，往衛所正門走去。

    “什麽人！”

    淩老爺子抖了抖衣服上的冰屑，客氣說道：“我是涼州城捕房的，奉知州大人的命，請見牟指揮使。”

    說完，二人遞上捕房腰牌，請衛兵查驗。那衛兵借著火把檢查了腰牌，又打量了那一老一少幾眼，便交代了句“稍等”，進去通報了。

    淩老爺子和陳青站了好久，終於見那衛兵過來，說道：“進去吧，兵器留下！”

    淩老爺子拱了拱手，道了聲謝，便領著陳青跟著衛兵進了轅門。

    那兵衛帶著淩陳二人到了一個簽押房內，說道：“牟指揮過會就來，你們就在這裏等，不準亂走亂問，也不準亂看，記住了。”說完便轉身走了。

    陳青左掃了一眼，隻見這房子中間一張公案桌放著紙硯等物，貼牆一個長條桌，疊著一摞一摞的文書。

    倒是北邊砌了個炕，鋪著厚厚的褥子。那炕烘的暖和和的，陳青和淩老爺子一路冒雨，凍的透骨，真想把衣服裏外都換一遍，躺炕上才舒服。

    正想著，便聽門外一陣腳步聲，一個粗重的聲音在大聲吩咐，“你去傳令軍需司，冬衣他娘的庫裏夠不夠，要短缺，發文給甘肅那邊要！”

    那人一邊撩開厚重的簾布進來，嘴裏還罵著：“養你們幹什麽吃？”

    那人五短身材，一身厚厚的羊茹袍子，腳下穿著一雙齊膝牛皮高腰靴子，濃眉如帚，黑紅臉膛上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

    那人大大咧咧的朝炕上一坐，挑著眉毛看了淩老爺子一眼：“你們……是涼州城的捕快？”

    淩老爺子和陳青趕緊起身，拱手說道：“小的見過牟指揮。”

    那牟指揮笑了一下，又看了陳青一眼，笑了一下：“好相貌！這陰死鬼冷的天從涼州趕過來，也不容易。”

    陳青心裏微微一鬆，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孔百戶可是死在老爺子手裏的！想到這裏，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知州大人派你們來找我為什麽事啊？”

    老爺子左右看了看，走近一步低聲說道：“大人，實不相瞞，知州大人其實並不知道我們來這裏，是我們有事求大人。”

    那牟指揮聽了眼皮一翻，陳青直感一道淩厲目光直投過來。

    “哦？這麽玄乎？”牟指揮嗤笑了一下說道。

    “事情緊急，所以隻能找您幫忙了？”淩老爺子低沉的聲音，顯得空洞洞的。

    牟指揮又看了兩人一眼，突然想到什麽，眼睛一眯：“你是‘海東青’淩老爺子吧？名頭不小啊！”

    他坐直了身子，鼻腔裏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淩老爺子好手段，把我手底下的百戶給弄沒了，這筆賬咱倆可還沒算呢，你這倒來找我了。”

    淩老爺子咳嗽了一聲說道：“孔百戶的事情的確事出有因，他動手在先，綁了我們，揚言要為他的同夥報仇，我也是無奈之舉。要不然憑我一個小小人物，怎敢動大人您的人。”

    “同夥？”牟指揮下巴微微一揚：“什麽同夥？”

    淩老爺子仍然謙恭的站著，低聲說道：“之前涼州城斬首示眾的兩個‘妖黨’，便是孔百戶的同夥。”

    “你他媽放屁！”牟指揮話沒聽完，砰的一拍旁邊的炕桌，聲音洪亮的震的陳青耳朵嗡嗡的響：“人都給你做了，你說同夥就他媽同夥！捉賊捉贓，捉奸捉雙，證據呢？”

    牟指揮大手一攤，蠻橫的盯著淩老爺子，眼睛裏都快噴出火來。

    淩老爺子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他微微弓著身子繼續說道：“的確沒投證據，但是我們二人跟孔百戶無冤無仇，怎敢擅殺武官？這事情如果繼續刁登下去，真的說不清楚。”

    那牟指揮聽了淩老爺子的言語，陡然的表情微微一滯。他突然想到個念頭：兩個捕快殺了邊軍的百戶，好歹也是樁案子，怎麽知州那裏一點動靜都沒有？自己私下寫信給總兵那裏，也隻給了個模模糊糊的‘大局為重’？

    他這時才心裏頓悟，這個姓淩的背景不簡單！

    自己的人被老爺子殺了，他麵子上畢竟過不去，便冷冷的說道：“好，這筆賬我先記著。說吧，這次來什麽事情？”

    淩老爺子察覺出牟指揮的態度轉變，心裏準時佩服這個五大三粗的軍漢，誰說都是莽夫？這牟指揮心裏明白著呢！

    他繼續說道：“天水縣有個朝陽觀，不知道指揮大人聽說過沒有。”

    牟指揮微微一愣，隨即仔細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有這麽個地方，怎麽了？”

    “那個觀主叫洪蘭璜，號稱大仙。他自稱可以幫小孩子易筋通脈，日後方便得道成仙，這事兒……您聽說過嗎？”淩老爺子眼皮猛然一抬，盯著牟指揮看了一眼。

    “聽說過，牛鼻子都是這德行，有駱駝不吹馬！”牟指揮嗤的一下，表情頗為不耐煩。

    老爺子緊跟一句：“可是最近周邊鄉鎮加上天水縣已經死了十一個小孩，都是那洪大仙查出來得了‘怪病’死的。”

    陳青在一旁偷偷瞥了牟指揮一眼，那牟指揮眉頭一凜，看表情似乎咂摸出點味道了。

    身邊的淩老爺子依舊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我驗了屍體，不是什麽怪病，小孩子無知，也不太會說話，所以被人鑽了空子。他們被人喂藥，然後折磨致死。”

    “折磨致死？”牟指揮有些詫異的看著淩老爺子，又看看陳青。

    陳青見著話縫兒解釋了一這這所謂的“折磨”，是什麽意思。

    “嘶”的一聲，縱使那牟指揮身經百戰，聽了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媽的，這還是人嘛！”他深深的感慨了一句，隨即問道：“證據確鑿？親眼所見？”

    “證據確鑿，親眼所見。”淩老爺子幽暗的瞳仁如同枯井，盯著還不太相信的牟指揮肯定的說道。

    “那你們不應該找我啊，應該去找……”牟指揮話沒說完便頓住了，他明白老爺子的用意了。

    這淩老爺子是怕那道觀背後樹大根深，他一個人可撼不動，要是不知深淺的把事情鬧敞亮了，那可是有殺身之禍的，心眼子夠賊！

    陳青見那牟指揮的表情，便知道他想明白了，便趁熱打鐵說道：“大人，我們能倚仗的也隻有您了。那洪蘭璜在道觀裏‘妖言惑眾’，我們這裏的一個同僚前去探查，結果現在都生死不明。”

    牟指揮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妖言惑眾。”他眼皮子一跳，已經知道裏麵的輕重，不由得多看了陳青一眼。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事情還有誰知道？”

    “隻跟大人您說了，這種事情我們不敢多嘴，而且也隻能仰仗大人。”淩老爺子老謀深算，功勞讓給牟指揮無所謂，隻要案子辦了就行。

    他還存了一分心思，樹大招風，以後的日子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