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一次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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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除了距離中央城區商業中心、醫院、學校等優質機構和資源遠了一些,外環住起來比普通內環居住地要舒適的多,靈地氣候的原因,萬物生發極快,果蔬自給自足,隻要不懶都餓不了肚子。
缺點便是公立學校都是半日製,治安不必說,搶劫騷亂是家常便飯,內環嘲諷外環的人通常叫生活在樹上的猴子可見一斑。
“小禪,打工回來啦。”滑行路過鄰居老何家,院子裏冒出半個肉山,這個胖女人束發爆炸頭跟蘑菇一樣。
透過花樹叢,那是一個幾乎要把睡裙撐破的倒葫蘆身材,夏禪下腳定了定滑板,想了想才記起這是鄰居老何家的胖姨,讓他記憶深刻的是這家有個跟他同齡的孩子何光武:“嗯,剛收工。”
“你這孩子就是懂事,不像我家光武天天去武館廝混,那混球一點都不知道體貼。”
“我哪兒能跟光武哥比,高中一畢業怕就隻能去當大頭兵。”夏禪隨口應付著腳下一蹬,繼續往前滑行,何媽逢人總是三句不離她小兒子,她兒子這學期已經從外環半日製公立中學十七中轉到了內環一所私立中學走讀,據說血脈根完全覺醒了,明年有望考上一所一類修行側學院,是這一帶有名的‘別人家的孩子’。
“你這孩子踏實,阿姨看好你,嗬嗬。”
年輕的身影隨風而去,夏禪沒有去留意何媽那臉上笑容中無法掩藏的驕傲和顯擺,隨意笑笑,腳下一個輕側踩,滑板隨著騰空的雙腳一個翻轉,落地恰好避過一個坑。
過了前麵拐角,樓家就在眼前。
夏禪突然一個大側滑刹住了滑板,一輛透著低調奢豪氣息的加長飛車停在了他家側麵不遠的路口,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一幕瞬間將他的記憶拉到了某個時間線的過去,他忍不住掏出手機,寸餘的小屏上帶著毛邊顯示黑體日期:305年01月15日。
竟然真是這天。
就是那個他被強拉去拍攝雜誌封麵的午後,接連引發他人生轉折路口的開端。
該死,回來後一直渾渾噩噩,差點誤了大事。
他是不是該按某個時間線重複那段屬於少年人的逆反心理表演呢。
在那個時間線,他已經活了四十多年。
夏禪情緒激烈對抗的轉念間,車窗突然無聲降了半個下來,裏麵露出半張巴掌大的小臉,有棱有角的唇是銀粉色的,目光帶著一絲伶俐,麵容隱在陰暗的車內光線中,隱約透著幾分精致。
“喂,你叫夏禪?”
聲音酥酥麻麻,甚是好聽。
夏禪目光直視單向透明的窗口,試圖看清那張完整的、久違的臉孔,渾身都不克自製的輕微戰栗,久久無法開口回話。
車內這時響起了另一個毫不掩飾的中年成熟男子聲音:“小姐,我確認了情報結果,您怕要失望了,望氣觀之,此子根骨淺薄,血脈根覺醒概率幾近是零,終生成就怕止於煉氣期。”
“你很篤定?”
“小姐,這方麵我是專業的。”
“給你推薦本書,《仆人的自我修養》。”
“小姐,我不懂。”
“哦,我考慮解雇你。”
“小姐,我哪裏做錯了。”
“你嗓門太大,我不高興!”
“……”
“算了,今天還不是時候,順便……再會,夏禪同學。”
不等夏禪有所反應,車窗重新閉合,跟著飛車無聲漂浮起來半尺,靈巧的掉頭鑽進林蔭大道轉眼不見。
同時旁邊一顆橡樹橫丫上傳來一聲咕咕的呱叫,一道銀白色影子離弦之箭一樣騰空而起,也追著去了。
在鳳凰市,有資格讓符文動力飛車掛牌上路的人據說不超過三千,這少女隻能屬於金字塔尖的那部分血脈貴族和少數戰爭英雄的後裔。
不管怎麽說,這個時間線的首次碰麵就這樣倉促結束了,夏禪甚至還未來得及在腦子裏編排一下演技。
下一次碰麵前,他必須徹底扭轉自己的命運。
那個時間線的自己就是一頭鑽進自己世界的傻瓜。
夏禪自嘲了一句,腳下一踩提起滑板,轉身朝樓爸親手焊製的鐵藝大門走去,幾顆參天櫸木將樓家的三層破舊小樓籠罩在下,不少拇指粗的藤蔓從樹身垂下,上麵爬滿了孢子生物。
風聲驟起,一個穿著家居服的長腿女子就揮舞著柴刀,縱身而起,在樹杈和屋頂來回跳躍,刀光閃動,條條藤蔓和野蠻生長的橫枝不斷被砍掉,庭院灑落枝條雨。
“今天不知道見了什麽鬼,放學回來,樹上的東西就開始瘋長。”一個雙馬尾少女揮舞著一根大掃帚跟進清掃枝條雨。
“興許是老爺子種下的三顆老樹要活化了。”樓下庭前圍欄躺椅上看報的樓爸抬抬眼鏡慢條斯理說道。
“活化警報器是不是壞了,都沒反應。”拴著圍裙的樓媽揚著鍋鏟從廚房探頭插了一句。
夏禪看著這一幕幕,心中失笑,這自然是‘她’的一個惡作劇了。
“呀,我們的封麵模特回來了。”眼尖的樓木蘭發現了站在門前不動的少年。
“不對,是我們的明日之星回來了。”樓居麗大長腿一個半蹲落回庭院,手上有些生鏽的柴刀隨手一拋,就準準釘在了庫房立柱上。
呼吸中夾雜著炊煙和泥土芬芳氣息,這是家的味道。
上個時間線,他最後一次停留鳳凰靈地還是十年前,彼時,家和人都沒有了,隻剩下定居北地的小妹。
他眼裏閃爍著一層潮意,此時鳳凰市還是那樣美好,哪怕他隻能讀半日製學校,剩下半天要自己去打工掙學費。
遺族還沒有卷土重來,十多年的平靜生活還沒有打破,家裏每個人都還在。
晚飯上桌的時候,樓家七口破天荒集齊了。
樓家的死規矩,食不言,寢不語。
在長桌末端最先吃完的夏禪,默默地擦了擦嘴,放下餐巾,安靜地坐正下來,帶著安然遊離的目光,遊走在眼前這些最熟悉的親人臉麵上。
正埋頭跟一根大炸排作鬥爭,連吃飯也透著一股認真勁兒的可愛小妹。
細嚼慢咽,端莊嚴肅,兩條臥繭眉糾結在一起,眉宇透著濃重心事的樓爸。
有著厚厚書卷氣的大哥樓居安剛外出接了個電話重新坐下,正跟對麵的二姐樓居麗無聲交換眼色,似在詢問。
食不知味,不時目光掃過來瞄他一眼的樓媽。
左近有一口沒一口畷飲漱口清湯的樓家奶奶,旁邊放著根足有米長充滿歲月氣息的青銅煙槍。
一張張跟記憶裏重疊的臉孔,久違了,就算是剛過完一百二十大壽的樓家奶奶,誰也想不到她能活到一百五十歲壽終正寢,要知道她隻是個煉氣不能的普通人。
大哥樓居安在鐵甲學院擔任教授助理,平日事務繁忙難得回家,樓爸經常上夜班巡守,就讀神奇動物與生命醫學院讀大三的二姐是學校社團大忙人,十天半月也難見一次人影。
沒錯,今天是夏禪滿十八歲的成年禮。
但並不是樓爸把全家人召回來的原因。
這是樓家,他卻一個人背負了個外姓,上個時間線他很小的時候,就提出了這個問題。
那時候,那時候樓媽總是笑嗬嗬打趣他,他是天橋下撿來的孤兒。
再多問,就變成垃圾桶和車站撿來的了。
壯著膽子問樓爸,樓爸隻是漫不經心告訴他,隻是為紀念他某個犧牲的戰友姓氏,不要瞎想。
後來再大了一些,他私下偷偷問最疼愛他的奶奶。
奶奶隻是愛憐地摸摸他的頭,什麽也不說。
再後來,多嘴的鄰居總會走漏一些風聲,雖然拿去質問母親,母親一口否定那是風言風語。
日漸曉事的夏禪,便沉默了下來,不再糾纏往事。
但懷疑卻深深紮根到了他心底,一直到他十八周歲成年那天真相揭曉之前。
也就是今天。
看到樓爸擱下筷子,正要說話,卻見夏禪起身:“爸,我想跟你單獨出去走走。”
一臉錯愕的樓爸,在全家人麵麵相覷的古怪氣氛下,好半晌,點點頭,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當先出了廳門,夏禪不緊不慢緊隨其後。
父子倆走在一片林蔭小道上,夏禪打破沉寂開口道:“爸,這副合金義肢快十五年了吧。”
“大修了好幾次,大概還能湊合用兩年。”樓爸抬起常年帶著勞保手套的左手,活動了一下,傳來細微幹澀的機械摩擦聲音。
“爸,你並沒有一個姓夏的戰友吧。”
樓爸身形一顫,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你知道多少?”
“我想,可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可能也知道一些。”夏禪也不敢去看父親的麵孔,那個時間線過去那麽多年,他發現自己觸碰某些東西,依然是那麽脆弱。
兩人間氣氛沉重的呼吸可聞。
“誰,是誰告訴你的。”樓爸強自克製著身體的顫抖,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轉過身來,渾厚的聲音裏竟有一絲虛弱。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隻是從那人手裏得到了一份關於十八年前橡樹鎮不死族襲擊慘案的解密檔案。”
“混蛋啊——”樓爸突然崩潰了,轉身一拳打出,然後夏禪眼睜睜看著偌大一棵碗口粗紅鬆轟然倒塌。
“過了這麽多年,他們還不肯放過你。”
看著麵目猙獰憤怒欲狂的樓爸,夏禪心裏一顫,知道樓爸誤會了什麽,衝前一把抱住瘋牛一樣找不到發泄地的父親,“爸,爸,你想多了。”
“想多了?”樓爸劇烈喘息了幾口氣,推開兒子,一屁股坐地,目光茫然,“是了,你已經一無所有,他們還找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