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是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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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有人想補償我吧。”夏禪也跟著一屁股坐下。
“補償?”樓爸在胸口摸了摸,從漿洗得發白的夾克內袋裏掏出一個銀質扁酒瓶,擰開連灌了幾大口燒酒。
突然他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想到的舉動,把酒壺遞到了夏禪麵前。
夏禪隻呆了一個刹那,就接下了酒壺,仰頭對準壺嘴倒了一大口產自雪山鎮的雪裏燒,用袖子擦擦嘴,又把酒壺還給了樓爸。
樓爸咧嘴笑了:“樓家原來隻有一個男人,現在算上你有兩個了。”
“大哥就不算麽。”夏禪笑說,另一個時間線也消沉頹廢過很長一段時間,對酒並不陌生。
“老大性子一點不像老子,沒點血性。”
“大哥啊,未見的。”夏禪搖搖頭,那個時間線裏,在二姐遭遇不幸,跟著樓爸在鳳凰市一場守城戰裏玉碎後,大哥走出象牙塔扛起了整個樓家。
樓爸重複說:“那小子就是沒種,三歲看到老。”
“爸,你醉了。”
父子倆就在路邊雜草地你一口我一口,扁壺很快就空空如也。
兩人呆坐了好久,夜幕已深,昏黃的破舊路燈隻能映照出兩條孤影。
“找你的人叫什麽?”樓爸打著酒嗝,看著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液的酒壺,突然轉頭突襲。
夏禪石頭一樣,仿佛沒聽見。
“對了,你先前說什麽來著,補償?”
“放他娘的屁!”樓爸猛然一口酒氣噴出,搖搖晃晃掙紮著要爬起:“你一身先天血脈根被拔掉了,用什麽補償,那是萬人之上的不世之基。”
剛爬起又拐倒,“他娘也,哎喲喲,崴倒了。”
夏禪一把將樓爸扛起。
“放開,這點酒哪能放倒老子。”
“狗日子的老天,不公平!”
“是爹沒用,沒能保住你的不世天資。”
“去、去哪兒啊,這是。”
“不回家,咱們去、去喝酒!”
這段回家的路並不長,一路樓爸一聲聲酒後痛罵自責,卻暖了夏禪冰冷枯寂的心靈,這讓他堅定了改變樓家命運的決心。
那個時間線裏,他高中畢業選擇服兵役逃離樓家多年,雖然在開拓兵團屢立軍功,可淺薄的修為和根基被上官斷言前途無路,於是心高氣傲的他服役期滿去做起了傭兵、冒險者到處流浪,幾經生死,人已到三十出頭,隻有一身多年打磨的精絕劍術,拖著一身傷病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鳳凰市。
彼時樓家隻剩下了三口人,老太太,依然單身的老大,蒼老許多的樓媽,小妹樓木蘭去了北地真理高塔進修已多年未歸。
戰火稍加平息,夏禪連換了幾家武道館,都各種不如意,最後流落到一家劍道館教小孩子劍術養家糊口。
那時他早被歲月磨掉血氣的他,早就原諒了當年樓媽的無心之失,隻是礙於臉麵不敢跟樓家人見麵,隻能偷偷資助因連綿戰火多次重建的樓家。
很多年前就被判定廢柴資質的他,因為某個總在他人生旅程中若隱若現的女人,他突生妄想,要為沒有血脈根覺醒資質的普通人尋找一條求道的路。
那些年裏,他一邊在劍道館做教練,一邊在她的幫助下搜羅各種資源,艱難的尋求突破己身的局限。
天可見憐,算上過去二十多年歲月,他總算四十歲那年突破煉氣期到了罡氣境。
就在突破的那天,她又來見他了,告訴了他年幼遭遇不幸被剝奪先天血脈根的真相。
兩人若有若無的情愫瞬間被血淋淋撕裂,夏禪心裏比誰都清楚,他早年被斷言終身困守煉氣期並非白話,是她用各種頂級資源和秘術幫他完成了突破。
他無法分清,這是彌補愧疚,還是這個女人對他的情分。
多年的無形牽絆,讓他已經無法再生出仇恨,但也無法麵對她。
驕傲和自卑有時候就是一線之隔,他於是賣掉了全部家當留給樓家,再一次‘逃走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逃’。
他要在重新開局的‘這一局’跟她結清。
重回十八歲那天,他已經出手,她會如何應子呢?
他無比期待。
不管跟她會走向什麽結局,這一次他都會直麵人生。
清晨,生物鍾在淩晨四點準時叫醒了哪怕有些宿醉的他。
從狹小的閣樓起床,穿好罩衫,拿起大哥昨晚送出的生日禮物——一柄符文合金長劍把玩一番又放下,還是取下了牆上掛的鐵木練習劍。
穿窗跳出去前,他低頭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1月16號。
這是他從上個時間線回到少年時代的第二天。
踩在無數個日子踩踏堅實的土地上,夏禪迎著遠端的路燈舉起了鐵木劍,這種密度重量不下於鐵石的木劍產自大荒一種致密奇木,也是最常見的學生用劍,雖不夠鋒利,卻足夠堅韌。
虎口指節感受著纏滿尼龍繩的劍柄每一個凹凸細節,包括無數汗水澆築的包漿都是那麽陌生而熟悉,一切都久違了。
劍鋒輕盈劃開空氣,一劍一劍在夜空林下空地輾轉馳騁,依然能感覺到空氣的呼吸,劍鋒與空氣摩擦帶來的每一個顫鳴,這依然是他心靈意誌放飛的領域。
與上一個十八歲不同了,這個十八歲多了數十年的領悟與血汗經驗凝結的精華。
劍出更穩,更輕靈,更隨心所欲,更有上個十八歲不曾有的劍心通明。
縱然因修煉不得法,此時十八歲身體打磨還有無數瑕疵,縱然體內那一絲絲微不足道的虎嘯真氣帶來的幫助有限,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是的,沒錯,這具身體在滿周歲時候被人用秘法褫奪了先天血脈根,也就是一個人煉氣的根本資質。
於是他從周歲那場厄難開始,人生就拐了個彎道,天之驕子打落塵埃。
在十七中這個平民公立中學裏,跟同齡人相比,他也是屬於煉氣最差墊底那一撥,縱然他比旁人多付出了數倍的精力也是枉然。
學校班級,老師、同學,包括樓家人在內,沒有人認為他有機會踏上修行側,世俗側的綜合大學就是他最好的出路。
那股恨意,早在上一世就消磨得差不多了,那是無法報仇也無力報仇,甚至也不願意報仇的悲哀。
上一世沒有解決的問題,留待了重歸十八歲的他。
隨著思緒飛揚,他劍鋒似乎掠盡了憤恨,撕開了夜幕,不知不覺天際就顯出了曙光。
收劍後,夏禪才感覺到內衫都濕透了,不是晨霧露水,是體力透支的汗水,手腳酸軟到幾乎握不住劍柄。
他茫然失笑,想不到這具十八歲年輕身體的體力還不如上個時間線盡頭的自己。
不過好在身體疲累,心神卻異常活潑鬆弛,渾身充滿一種透支後的奇異通透感。
一大早,樓家廚房早早點亮了燈火,樓媽在準備早餐了。
剛落入院內,就準備沿屋簷借力上樓的夏禪卻突然聽到鍋鏟摔打的聲音,然後一段爭吵落入了他耳鼓。
“住嘴!告訴你木芳芳,就算他不姓樓,也是我兒子。”
“叫我住嘴,樓穆易你長能耐了啊,你倒是拿出供你兒子上大學的錢啊!”
“錢總有辦法,讓他高中畢業就去服役當炮灰,你於心何忍!”
“可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我有前方消息,馬上就有戰事了!”
“老二不是說他要上雜誌封麵,沒準兒就是條路。”
“藝人,哼。”
“那你告訴老娘怎麽辦,木蘭資質那麽好,年級裏樣樣第一,不轉到私立中學就廢了,那可需要大一筆錢!”
“公立怎麽就不行了,每年也有不少孩子出頭。”
“我不管,我就問你,你要姓夏的,還是要木蘭!”
“小聲點,孩子們聽見了。”
夏禪沒想到就算昨天他打斷了原有進程,樓爸樓媽那場爭吵依然宿命般隻是晚到了幾個小時。
平心而論,這麽多年樓媽並沒有偏薄那個孩子,對他也算一視同仁,木蘭在家裏天資最好,甚至有血脈根覺醒的征兆,換了誰做家長也會多偏心一點。
那個時間線裏,他一日間連受刺激,卻引爆了他心中那根刺,為他最終負氣離開樓家埋下了引子。
他默然轉身從後院悄悄回了閣樓。
一股不平之氣仍然湧上夏禪胸膛衝擊他的心潮,他終究是個還有血有肉的人。
等整棟樓有了動靜,他才踩點重新下樓,正好今天輪到他清理菜園和花圃夜間野蠻生長的雜草,忙完衝澡洗漱,輪到他上桌吃飯的時候,家裏隻剩下了樓媽。
“媽,雞蛋怎麽多了一個。”
“木蘭今天沒胃口。”
“哦。”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樓媽有些躲避夏禪的目光,出門前又莫名其妙塞給了他一張百元票子讓他中午加點餐,說是他最近還在長高。
“媽。”已經出門的夏禪又回轉兩步。
“哎。”樓媽借收拾餐桌,沒有回頭。
“我會賺錢讓妹妹明年去讀私立中學。”
樓媽像中了定身術,等她緩過來轉身望去卻隻發現了院外養子踩著滑板飛揚遠去的身影。
忽然間,樓媽像小孩一樣蹲下抱膝嚎啕大哭起來。
在去幾裏外學校的路上,腳下風馳電摩,夏禪覺得自己縱然上個時間線活了幾十歲,此間仍然像個小孩,愛恨之間有時候真隻是一個念頭。
與往常一樣,夏禪的校園生活非常簡單枯燥,盡管他有一身能吸引不少小女生的皮囊,但他從沒有這個自覺,默默的上課,下課,圖書館借書還書,幾乎不與任何人來往,久而久之,他就成了班級的邊緣人物。
第四節基礎符文下課鈴聲響起後,班主任老周卻突然殺了進來,讓滿堂學生哀歎又要拖堂了。
“下周學期首席生挑戰賽就要開始了,要報名的找班長登記,完了,放學!”老周掃了眾人一眼,施施然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