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點頭，招娣咬著下唇，淚已經劃下來了。接下來差不多算是訴苦大會吧，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開元寺的許多惡行，比如青黃不接的時候提前收租，比如進香後失蹤的婦女，比如新上任知縣都要去拜謁開元寺住持方丈，比如放高利貸導致周邊的農戶無力償還隻好拿農田抵償淪為佃農……

    至於為什麽提前收租，因為這樣村民無力交租隻能派人去寺廟裏充當勞力，而且隻能是年輕女性……而這次，他們看中了招娣，所以張文才會去攻擊信空和尚。

    顯然這個版本相對於上一個版本更真實。但趙翔從頭到尾沒說什麽，隻是沉默著，作為一個外人，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發表什麽意見，隻能沉默。

    純陽一直在院場中間，曬完太陽就打起五禽戲，打完五禽戲便往大殿中走，輕描淡寫丟下一句話：“趙翔，你隨我來。”

    地穴中漆黑無比，但那四口大缸卻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淡光。自從光球中解脫出來，趙翔就盡量避免自己再入地穴，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喜歡再陷入那種彷徨無助的感覺之中。

    純陽坐在四口大缸正中，調整好坐姿，這才說：“你既然回了你的世界，為什麽又回來了？”

    趙翔歎了口氣道：“那個世界的變化太快，我的心跟不上，道長，你無法想象那個世界三十年間已經滄海桑田，我記事起，周圍的人都還在用廁籌還在燒著油燈，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麽樣的，我可以端著一碗飯從村頭吃到村尾，而現在……”

    說到這裏他沒讓自己再往下說，覺得心裏堵得慌，腦中閃現那些清晰的畫麵，眼睛漸漸朦朧了，繼而長歎一口氣：“有得必有失吧。那天醒來，我想到的竟是五田村村民們的模樣，其實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我就回來了，不知道自己能改變什麽，更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麽……當然不可否認我也有私心，我過來就是想把這個院子占為己有。”趙翔不介意將實話告訴老道，雖然他總是很惹人厭地故作高人狀。

    老道笑了，抬頭哈哈大笑道：“你要占了便是，這裏本就不屬於我，到時借個地方讓我打坐便可。”

    趙翔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這麽明目張膽地向實際占有人宣布這種消息，自己也算是無恥之極了。

    純陽又問：“你有何打算？”

    趙翔苦笑：“我沒什麽大抱負，其實也就是個鼠目寸光的人，這次過來就想著在這裏建個房子，然後安安樂樂住著，沒想到一回來就遇到這樣的事，有點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覺。”

    老道也苦笑：“幾十年了，開元寺從沒安分過，這裏他們的舊產，我霸著不走，他們雖然也有那麽幾分忌憚，卻隻是權宜而已，你想在這裏住下，不將這些俗事解決，恐怕也不能長久。”

    “道長，我沒猜錯的話你的武功很高吧？”趙翔大了膽說。

    “人在三十歲之後便開始血脈衰退，就是天縱奇才到五十歲也無法保持少年時的一半精力，這本是天理，老道我無力逆天，若憑我一己之力便能滅了開元寺，五十年前我便做了。”

    趙翔問：“開元寺勢力真的有那麽大嗎？道長，如果……我是說如果，一夜之間將開元寺夷為平地雞犬不留……”

    老道搖搖頭：“百足之蟲，死而不韁。開元寺盤根數百年，勢力已不僅僅在寺中，你殺光了那些禿驢，一轉身又會有無數禿驢盤踞寺中，為害也許更甚。”

    趙翔有些吃驚，按老道這個意思是要滅佛才能救世啊，這裏麵水太深，就不是自己應該考慮的問題了。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指的是開元寺而已，不是整個佛家。”趙翔原本就隻是個diao絲，他也就隻想過從開元寺的牙縫裏擠出點肉絲來——能把兩張放在現代價值連城的紫檀供桌棄之不要的土豪，指縫鬆一點大約就夠自己高興一陣子了。

    “這個……在你不在我。”純陽在黑暗中幽然一笑，便又沉默了，進入“高人狀態”。

    趙翔受不了這種溝通模式，立馬進入暴走狀態：“道長，你能不能把話說白一點，我就是個diao絲，你說話這麽高深我不理解啊！你知道什麽是有效的溝通嗎？有效溝通是你想傳遞給我的內容表述清楚了，而我也完全接收並理解你想說的意思……算了，反正我的理解就是，我得自己想辦法對吧？行，你接著修練，我先撤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這種故意不把話說明白的人，你說再多也沒用，還不好先撤，眼不見為淨。自詡還算穩重，在老道麵前竟又變回孩子模樣。

    大殿裏，黑牛正和招娣、張文兩姐弟聊得正歡，見趙翔出來，忙起身道：“趙先生，我得回去了，地裏眼見著要收割了，我得回去幫忙。對了，我就住在山下五田村裏，你要是有什麽需要的話隨時吩咐。”

    原來這家夥留下來不是泡妞，是等著跟自己道別。

    趙翔也不挽留，將他送出山門，心想幫忙肯定是要幫忙的，隻不過得等自己做好準備再說，以卵擊石的事他肯定幹不出來，畢竟穿越回來的初衷就是來享受，犯不著把命搭上。

    黑牛下到拐彎處回頭見趙翔還站著，問道：“趙先生，你真的不是神仙嗎？”憨厚的黑臉上竟然透著狡黠。

    趙翔攤手聳肩，黑牛也不作停留，擺擺手走了。

    站在身邊的招娣也冒出一句：“趙先生，你是神仙吧？”

    趙翔一頭黑線：“你們都覺得我是神仙？因為我三十幾歲長得卻像十幾歲嗎？還是因為我抽煙？”

    招娣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早上我看到你做飯的時候，切到手卻一點事情沒有，你那把刀子極快，我隻是在刃上輕輕碰了下就破皮了……”

    趙翔細細一想倒有些吃驚，先前切到手的一瞬間就覺得完蛋了，結果竟然沒事，當時也沒多想，以為切的力度輕而已，現在招娣這麽一說還真可能是那麽一回事。

    也許是光球那層被自己身體吸收的外殼起作用的吧。可他也不可能拿把刀對著自己做試驗吧？

    伸手扶住招娣的肩膀，很認真問道：“你希望我是神仙，就能為民除害了嗎？”

    招娣沒有回答，堅定地眼神看著趙翔。

    “別想太多了，純陽道長夠牛了吧，他都說從長計議……”

    “趙先生不好了，山下來了一大群持械的和尚。”山道上黑牛衝了回來，“我去告知道長。”說完直奔大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