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芝山古木參天，開元寺中僧舍裏，在病床上的信空聽到門外小沙彌的通報：“師叔，六水村的陳秀才來探望你。”

    信空本不想回應，轉而又坐了起來整了整衣衫：“讓他進來吧。”

    小沙彌推開門自己卻不敢進屋，最近師叔的脾氣很差，進屋伺候的人多半挨罵，甚至上次還有位師兄挨了一巴掌。

    信空皮膚白皙，目如明月，眉毛濃密而細長，就長相上來看，和他常年在外院行走的身份有些矛盾。當初也正是有著這麽好的皮相，才被選入寺中出了家。而對於來訪的陳淳，信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推門進來的正是陳淳，進問後便直奔床前，探手握住信空的手噓寒問暖，信空卻沒多應承，問道：“秀才公，有什麽事嗎？”語氣生冷而疏遠，畢竟自己傷了根本至今也有二十餘天了，而眼前這個人卻到今天才來。

    陳淳卻不考慮這些，笑道：“你這話說的，好像平日裏就不能走動一樣，雖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但我這次過來卻是真心來探望你的！也怪我平日裏事務太多，一大家子要我操持，實在是分身乏術，拖到現在才來，你現在怎樣了？”

    信空頹然道：“一個出家之人有什麽好看望的，且傷的還是那處，於出家人而言不過隻是累贅而已，我法明師叔說我正好六根不淨，此劫數亦是我的一種修行。”

    陳淳道：“法明大師可以這麽說，你可不能這麽想！”說完看著信空，不再說話。

    信空唉了口氣：“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你是秀才公，我不過是個小和尚而已，既進了寺出了家，自然要修行自律，你能來這裏已經很讓我驚喜了。”

    陳淳四顧無人，壓低聲音道：“這和尚有什麽好當的，別說修行，我看你們哪個六根清淨了，本以為你再呆幾年便還了俗，誰知道。。。”

    信空苦笑：“還俗又能去哪？”

    陳淳道：“自然是有我一口吃的便斷沒有餓著你的時候，我家外院現在正在擴建，到時給你留一處清幽的小院，你還俗便過去住下。”

    信空聽了臉色黯然，搖搖頭：“還俗哪有這麽容易，吃了這麽些年寺裏的飯菜，也都習慣了，平日裏也都有點事情可做，要真到你那邊，且不說身份尷尬，就我這殘缺之身，你又能待我多久？”

    “不會！你我自小就結伴，在心交而不在身*交，你不負我，我定不會棄你而去。”陳淳說完臉上竟激動得泛起潮紅。

    信空望著屋頂的橫梁，目光空洞：“小淳，我已不再是你當初的明哥，過往的種種，在五田村那個小雜。種傷我之後，便都成夢幻泡影了，現在說這些無用。”

    陳淳也一臉憤慨：“那個小東西我遲早要收拾！”

    信空笑笑：“恐怕你收拾不了了，我師父護徒心切，早就派人為我報仇，奈何舊殿那個來路不明的趙翔突然出現，拖到純陽出手，唉，八位師兄弟都沒了，我師父也隻能依了住持師伯的法旨，先換回那件寶物，我師弟信能那日便跟我說了，趙翔這人不可懼，可畏的是不知他還有什麽寶物，又不能殺雞取卵。”

    陳淳一聽，驚道：“明哥你當真不知？也是，這些天你一直在寺中靜養，小芝山那邊都劃到趙翔名下，寶器剛到手尚未得到所有法力，開元寺僧眾又不能跨過河界，你自然無從得知了……”

    信空問道：“什麽事，直說！”

    陳淳：“那個趙翔現在在搞一個什麽合作社，將五田村民和我們六水村北支的二十戶，結合成一個新的什麽組織，叫合作社，這倒沒什麽大不了，倒是你剛說的一語成讖，現在他又弄了一種鐵牛來，也不用喂草料，注些油便可以不眠不休地耕田梨地。”

    信空眼中一閃問道：“鐵牛？你可曾親眼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那日我特意去趙家田地裏看了的，那鐵牛頭有這麽大，跑起來突突地巨響，頭頂噴著黑煙，一個人扶著兩根鐵牛角把控方向，身後拉著一排三個犁頭，拉起梨來耕地，速度竟比人快行還快！隻一會兒功夫七八畝的水田便犁個遍，犁溝比尋常水牛拉的重犁還要深上一倍！”

    信空摸了摸下巴青黑的胡茬兒，問道：“他們可曾將這種鐵牛牽去外麵租與其他人？”

    “這倒是沒有，我開口讓趙翔借與我幾日，他隻是搪塞卻不答應。倒是五田村的何老頭解釋說不外借是怕壞了養牛人的門道，鐵牛隻耕他趙翔名下之地，每日都有專人司掌，用完便吊上山頂收起。”

    信空目光一聚：“吊上山頂？”

    “那是，你可不知那趙翔在小芝山南崖邊架了個升降機關，千鈞重物轉眼便上了山，卻不用半分人力，現在還說要將原來的山道封死，蔽了閑雜人等……”

    “呯！”一個木枕從信空手中飛出砸到門板上，他恨恨道：“閑雜人等？我看他就是閑雜人等！來路不明的家夥，要不是出門踩了狗屎有個寶貝，他連個浮客流民都算不上！”

    陳淳拍了拍信空的手道：“明哥，你氣他作什麽，我隻是氣不過他一個字都識不全的遊蕩客，竟到龍溪地頭開了蒙學，免費教授佃戶子弟讀書識字，不論男女都要去上學，用南洋的鬼符方言來唬弄百姓，那書上都是白字簡寫字，誤人子弟敗壞學風……”

    信空卻沒再聽他說話，腦中另有一番打算，應對幾句，便借故讓小沙彌送客。自己又撐著病體去了師父法明和尚的禪院。

    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漳州首席惡勢力開元寺眼中，趙翔連同五田村所有村民綁在一起都不能算“匹夫”，但趙翔擁有鐵牛這種耕作神器的消息傳開後，他們沒來搶的原因很簡單：純陽。

    也不能說他們沒來搶，隻是沒上山到小芝山頂而已。

    信空見了師父之後不久，一群氣勢洶洶的光頭便下了山，毫無顧忌地邁過了小芝山河界，徑自衝向鐵牛耕作的那塊田地。

    耕作了幾日，村民也失去了新鮮感，圍觀捧場的隻有一群尚不足七歲的孩童，要不是趙翔將名下佃戶中年滿七歲不足十二歲的孩子會集中到山下新搭的學校上課，估計圍觀捧場的會更多。畢竟大部分孩子的好奇心遠勝大人，且大人們都被趙翔集中到自留地中育秧積肥去了，也沒那份閑功夫看鐵牛犁地。

    地裏隻有黑牛一個駕著拖拉機耕作，遠遠看見和尚跨界而來，他連忙掛了空檔跳到車尾將排犁卸下。

    “快去告訴你們家大人，和尚來搶鐵牛了！”黑牛衝田邊林下的孩子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