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潛伏而來的官兵突然發起了最後的衝鋒，兩千人舉著刀高喊著衝向四百餘人的匪徒。

    喊聲之大，趙翔便知道這些人隻是虛張聲勢而已。長期安逸了的廂軍沒人願意真的這麽衝上去和匪徒真刀真槍對幹。

    匪徒們發現勢頭不對，官兵還未衝鋒呐喊聲倒先響起了，便有幾個不要命的往銀箱衝去，想趁機抱兩塊逃命，卻被小芝山這邊的弓箭手直接亂箭射死。

    這一下那些想順走銀磚的便作罷了——這些人平日裏半匪半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最清楚不過，把命保住，才有可能東山再起，於是一個個撒開腿狂奔而去。

    官兵們大呼小叫慢慢追來，衝在最前的幾隻隊伍在都頭的帶領下，不緊不慢跟著匪徒逃躥的路線跟去。後麵的廂軍卻停了下來，因為他們發現了銀子，一整塊一整塊的大銀磚！

    有人終於沒忍住伸出了手，抱起銀磚一口咬下，雖然有刺鼻的怪味，隻吐了口唾沫便舉起了銀磚：“大人，是銀子！”

    趙翔站在河岸牆頭上大聲喊道：“不要碰那些銀子，有毒!”但他的話直接就被淹沒了。

    幾百名留下的官兵突然發了瘋似的搶了起來。銀子，是比銅錢還要高級的硬通貨，一塊這麽大的銀磚足有250兩之重，足以讓五口之家衣食無憂的生活數十年了……

    如果那隻是些散碎銀子，官兵們大抵隻是搶奪而不會動手。如果領兵的都頭們從一開始就進行製止，而不是參與搶奪，大抵這些官兵很快就會平息下來。但是都頭們參與了搶奪，還對不聽話的手下揮起了鋼刀……

    漳州是個窮地方，窮地方的廂兵日子更難過，平日根本就不需要他們去打仗，隻是當差做些雜役，更多的是給都頭們幹私活。別的地方都頭們可以經商，但這裏想經商都沒有門路，於是隻能盤剝手下。這些大頭兵當然有意見，甚至積怨很深，但是為了一口飯吃，聽能認了……隻是當都頭們揮刀奪銀的時候，一個老兵被割斷了咽喉，血噴了出來，染紅了銀子。

    於是積怨在這一刻爆發了，另外一名與之相熟的老兵刀子一揮，將都頭抱銀磚的手剁了下來。

    連日駐紮在江堤上的這兩千廂軍緊繃的神經突然斷了，在銀磚的刺激下，炸營了！

    原本跟著匪徒跑的那些官兵，聽到身後的廝殺聲起，回頭一看就明白怎麽回事了。一些都頭下命停止追捕，回頭……

    於是，除了追得最遠的八百名廂軍，剩下的一千二百人全部參與了銀磚的爭壓。事實上，也不是每個人都參與了，有些圍觀者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刀下鬼。

    漳州總捕頭李剛帶著十幾名衙役趕到的時候，一千多廂軍隻剩下五六十人，紅著眼提前鋼刀在屍堆裏轉圈子，隻要看到還有在動的，便一刀又一刀砍下去，直到屍體一動不動為止。

    這些人像地獄裏爬出的惡魔一般，全身上下都是血，他們隻會低著頭轉圈子，看不到圈子之外的活人，隻是不斷地在圈子裏轉啊轉——圈子中間是一塊沾滿血的銀磚。

    李剛被這一幕嚇壞了，連忙示意所有人噤聲，帶著人輕手輕腳地從竹橋過來小芝山這邊。

    河岸邊圍了至少一千人，但沒一個人敢大聲喘氣。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不敢拆竹橋，生怕動靜太大了，那些惡魔衝殺過來。

    “怎麽回事？”李剛輕聲問趙翔。

    趙翔攤了手，搖著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隻是有些內疚。他忽略了人在錢財麵前人性的喪失。

    如果不是他讓施定安等人去漳州府敲鼓報案說錢百萬勾結匪徒掠奪小芝山，趙公綢估計也不會將原本好好駐守在江堤上的駐軍調過來繅匪。

    本以為隻要將時間拖住，等官兵來了將這些匪徒一並繅殺。趙翔覺得官兵畢竟不是盜匪，再怎麽樣兩萬兩白銀不會被白白搶走，到時候隻要打點一下那些都頭、指揮使，這件事便可以圓滿結束了。

    可是，失算了。

    匪徒為了保命跑了，反倒是來繅匪的官兵搶起了銀子……

    李剛屏住呼吸，與趙翔一起趴在牆後觀察。

    那幾十個血人就那麽轉啊轉啊，一直轉到黃昏的時候，突然一個個倒了下去，抽搐起來。

    又等了一刻鍾，那些惡魔再沒動彈，李剛這才領著手下過橋查看。

    最後倒下的那些人，身邊的屍體被他們清出一個怪異的圓圈，沒人敢接近那些圈子。

    遍地的屍體，血流成河，夕陽照著那些屍首上怪誕的表情，一切顯得那麽詭秘。

    幾個頭套防毒麵具的護院隊員，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將沾滿鮮血的銀磚一塊塊放進推車裏——原先抱著銀磚要跑路的那些匪徒沒跑出多遠便被幾個隊長劫殺了，但銀磚留在原地，沒人敢碰，最後清點，八十塊一塊不多一塊不少。

    趙翔戴著防毒麵具，向護院隊員交待：“趕緊推到河灘上用水衝洗幹淨，任何人不得取用河裏的水！”

    李剛示意手下將護院院攔住，手拉住趙翔問：“你們這是要做什麽，這些是贓銀，本捕頭要帶回衙門！”

    趙翔摘下麵具，冷笑道：“李大人，你確定要將這些銀子帶回去嗎？最初的那些匪徒我勸過他們，後麵來的這些官兵我也勸過，讓他們不要去碰這些銀子，李大人，你真的確定要把這些銀子當作贓銀嗎？”

    李剛略作深思讓手下撤開，趙翔這個人他還是有些了解的，孤身一人不遠萬裏從南洋來到漳州，卻沒人知道他是怎麽來的，民間傳說他是個半仙的高人，小芝山許多神奇怪異的物件都是一夜之間就出現了，卻從未聽聞這些東西是怎麽被運到漳州來的。

    將趙翔拉到一旁小聲問道：“此事關係重大，我拿這些銀子回去，也隻是作一個佐證，死了這麽多人，朝廷必不會善罷甘休，通判大人一紙文書遞上去，你我都難辭其咎！”

    趙翔陰著臉道：“我隻是個小民，錢大戶竄通了悍匪欲奪我家財，我何過之有？李捕頭，你要是想要佐證，我可以為你作證，但是這些銀子，我勸你不拿為好。”

    李剛本來就沒打算拿這些銀子，看那些護院如此小心，便知道那些不是好東西，大約廂軍會起了廝殺便是因這些銀子，自己還想多活幾年，便問：“你怎麽為我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