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宇輕輕地哦了一聲，終於意識到，師父的意思是……就算他現在沒有準備好，在知道了這些以後，也必須盡快準備好。

    沉默許久，隱昱峰首座忽然想到什麽，語氣嚴肅，有了些許警告的意味，“你要記住，不論遇到何種情況，哪怕是類似天缺之戰的情況，你也必須首先培養一個合格的接班人，才可以考慮去死。如果你沒有徒弟，也沒有提前將這些事情轉交給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是不能隨便死的。

    “再說一遍，你沒有隨意與人同歸於盡的自由，知道嗎？”

    呃……珞宇再次感到茫然，無法理解師父為什麽要說這些，他本來也從未想過尋死啊！可是當他被師父鋒利如刀的眼神一瞪，頓時什麽都明白了，哦，原來作死也是不行的……

    直到此時，珞宇才明白師父為什麽會對他擅自跑去吞天穀和赤雲海的事發那麽大的脾氣，那是因為師父在他身上所寄托的遠遠不止探索通神之境的希望。在他徹底超脫一界的束縛之前，他還有著守護和傳承的責任，所以他不能隨意涉險。

    可是珞宇捫心自問，他在去吞天穀或赤雲海之前，知道那是險地不假，但也並沒覺得危險到了有去無回的地步。因此他不禁去想，是不是應該問問師父還有那些地方也是不讓去的……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珞宇就果斷將其拋棄，算了！太麻煩了！

    以後修為增長，他肯定還要去更多的地方探索，要是現在就被師父一一否定了，就算他再想去，心中也多出了一層顧忌，哪裏還有任何樂趣可言？

    與其如此，倒不如不問，想去哪就去哪，大不了回來將嘴巴閉得嚴實一些……

    珞宇正在想著如何巧妙避過師父定下的條條框框，卻忽然聽師父問道：“你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嗎？”

    珞宇先是一怔，隨後才明白師父說的“活下來”，指的應該就是百年前的天缺之戰。

    因為走神而沒太注意師父語氣上的變化，珞宇心中立刻浮現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沒底氣的猜測——或許是師父實在厲害？

    根本就沒給珞宇回答的機會，隱昱峰首座微微側身，麵龐被陣法節點發出的藍光映得有如水晶，不似真人，就連麵部表情也被那種水晶質地模糊，使人看不真切。

    藍光掩蓋得了神情卻掩飾不住語氣，他的聲音有些空洞，仿佛沒有空氣可以呼吸，沙啞之從中透出絲絲的絕望。

    “大戰接近尾聲，所有人都已油盡燈枯，重傷瀕死，全部做好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準備。我當時也已經殺紅了眼，意識有些恍惚，腦海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殺光眼前的所有異域之人！

    “後來一個熟人的氣息靠近，搭上了我的肩膀。待我清醒一些，發現那是我的師父，還有另外幾位同門，也正圍攏在我身邊。

    “他們看著我，目光之中滿是執著、堅定，還有決絕。我以為大家準備聯手爆發出最後一擊，共同赴死，絲毫也沒有防備。可是……可是，當他們的靈力探入我的體內，居然聯手封禁了我！

    “我早該想到的啊！早該想到……

    “後來便是一股大力，將我拋出了戰場……”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斷斷續續，“我是親眼看著他們死的，可是我……我就在戰場邊緣，我能看到，卻什麽也做不到……我回不去，喊不出，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就連陪他們去死都不行……”

    隨著沙啞音色的講述，珞宇仿佛陷入了悲傷與絕望的海洋，被驚濤駭浪包圍！而他就是一個無助的溺水之人，正在被急流漩渦拖向海底！

    想法即規則，藍光即海水，情緒便是推動浪潮的海上颶風！

    珞宇一天之間明白了太多，明白了太多他曾經不能理解的事。

    他終於明白，師父為什麽從來不願提起這些……不是他不願提起，而是他根本不敢提起！

    這些情感一旦觸碰，就會引發山崩海嘯，連他自己都無法控製！所以，他平日裏隻能將其完全封存，藏在記憶的角落裏，自己不去觸碰，也不願讓別人觸碰。

    珞宇本來可以用精神力保護識海，盡量隔絕這些情緒的入侵，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因為他需要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很快，他就如願以償地嚐到了滋味，那其實就是心被掏空的感覺。

    如果不是今日得知的事情，珞宇恐怕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準備來承受這種情感。當然，在他沒有真正地成為傳承者之前，師父恐怕也不會對他敞開心扉，哪怕隻是冰山一角。

    放棄抵抗的感知和意識就如暴風雨中的草葉，很快就被海浪打碎卷走，與波濤融為一體。珞宇隱約覺得浪花深處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知道……的意思，隱昱峰……傳承……不能斷……但……”

    節點發出的藍光受到感染，化作蔚藍色的波濤，在石室中呼嘯流動。

    石室中的師徒二人，一個雙手掩麵，被藍光鍍成了水晶人像，另一個失魂落魄，呆立一旁，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藍光卷走淚水，變成了縷縷蔚藍的雲煙，不留半點痕跡。

    暴風驟雨過後，天地明朗，仿佛受到了徹底的洗滌，石室中央的身影隨之清晰。隻見他微微顫抖，半天才發出低沉苦澀的聲音，“知道為什麽讓我活下來？”

    珞宇搖了搖頭，幅度小到自己都看不出來。

    “因為我最小。”

    答案簡單，卻出乎意料，但仔細想想，又似乎本該如此。

    心底某處受到了震動，久久不肯平息，珞宇喃喃道：“徒兒明白了。”

    話音落下，石室中再次陷入寂靜，就連空氣都仿若靜止，時間的流逝變得微不足道。

    ……

    隱昱峰上的三個人一下消失了兩個，本就寂靜的夜晚都顯得寧靜至極。

    第二天清晨，兩道身影才陸續從那三層小樓中出來，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石洪根本就不知道昨夜珞宇和師父消失過，一大清早獨自出去逛了一圈之後，就照常將他聽到的最新消息帶了回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