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長歌·帝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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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冬天,冰冷刺骨,數九寒天凍入骨髓,光伸出手往外頭去都覺得難受,更別提在外頭走動的宮女和太監。

    “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大太監催促身後幾位宮女,他穿著一身厚重的冬衣,兩隻手塞進手籠裏,頭上戴著一頂帽子,縮得連脖子都看不見,再一開口,熱氣便讓他的臉都看不見了。

    堇色見了本想笑的,但是她這會笑不出來,她和其他隨行的宮女一樣,薄薄的外套裏隻穿了件單衣,這樣雖然活動方便,但是卻冷得要命。

    她們今日原是休息的,大太監突然把她們叫過去,還吩咐了要穿最好看的衣服,堇色雖然不解,還是穿了一件鮮豔的,結果一出門就後悔了,這大冷天的穿這麽少幹什麽,尤其大太監還帶著她們走了大半個皇宮。

    她們從熱鬧的承恩殿向皇後拜別,一直往西去,路上不見有妃嬪侍衛問話,偌大的皇宮突然隻剩下他們一行人,猶如走在荒野郊外上。越往西走就越偏僻,朱紅的宮牆無人打理,剝落出底麵來,徒生出一絲荒涼,堇色的同伴拿眼色和堇色交流,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這可是往冷宮那走。

    “我們去哪?”堇色張著凍得發紫的嘴問了前頭的大太監。

    “去給一個貴人送行。”大太監瞧了堇色一眼,停在宮門前,什麽也不動,就拿嘴努了努裏頭,“開門。”

    堇色是不認得字的,她不知道宮門的匾額上題了什麽字,隻知這宮門上的朱漆都脫落了,她們來也沒個人叫喚,猜應是冷宮。

    冷宮裏住著誰?

    堇色在腦海裏回想這,每晚入睡前同伴總會聊上幾句,她們的話題也離不開這皇宮,後宮裏的女人。

    她們說後宮裏最受寵的女人就是溫妃,風頭都蓋過了皇後,皇帝對溫妃寵愛有加,每一次賞賜的東西都夠她們吃一輩子。

    況且溫妃人又溫柔,從來不打罵下人,誰要是能在溫妃那幹活,那是祖上冒了青煙。

    不過是在從前,在堇色還沒入宮前,後宮裏有個盛寵不斷的溫妃,堇色當上宮女後,後宮裏已經沒了溫妃的存在,她像朵終於開敗的花,被皇帝給扔出花園外去了。

    溫妃家族謀反,溫家被誅了九族,老弱婦孺無一幸免,溫妃本人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當夜就瘋了,從一個溫婉賢淑的溫妃變成一個瘋瘋癲癲的婆娘,皇帝削了溫妃的頭銜,把她打入冷宮去了。

    那六皇子呢?堇色問同伴,她聽說六皇子是溫妃的孩子,溫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溫妃自己又瘋了,六皇子怎麽辦?

    不受寵了唄。同伴輕描淡寫道,這宮裏捧高踩低的事多了去,六皇子失勢,宮人們自然怠慢六皇子。

    前些日子你不是給六皇子送過冬衣,這衣服料子如何?

    差了許多。堇色摸過那衣服,又輕又薄,裏頭沒多少棉花裝著,料子摸起來也不順手,不像是給一個皇子用的,更像是給她們這些下人用的。

    她見過六皇子,送衣服過去時,六皇子就趴在書桌上睡覺,胳膊下壓了一大堆寫著字的紙,見自己來了揉著眼睛爬起來,親手接過冬衣,繼續在紙上寫字。

    他身邊的人呢?堇色想道。

    “進去吧。”大太監的聲音打斷堇色的回憶,堇色收回神來,抬眼往殿裏頭偷偷看去,隻模模糊糊瞧見一個人。

    “見過溫妃娘娘。”大太監見到那人衝她行了個禮,好似當年跪拜榮寵不斷的溫妃。

    “起吧。”溫妃的聲音很好看,軟軟綿綿的,卻不失氣派,叫人想起三月的春風,初聞時沒什麽感覺,再聽便覺得好聽極了。

    “是皇上派你來的。”溫妃問大太監。

    “正是。”大太監答了一句,心裏疑惑起來,都說溫妃瘋了,他也見過溫妃瘋癲的樣子,怎麽今日一見,不見半點異態。大太監略微大了膽子往上麵看去。

    隻見溫妃穿著一身米分裝站在台階上,頭發被人細心打理過,拿金簪子簪好,臉上抹了淡淡的胭脂,一如當年。可大太監再往下看時,就見溫妃赤腳站在雪地裏,雙足凍得通紅。

    還是那個溫妃,還是那個瘋子。

    “皇上還念著我。”溫妃燦爛一笑,這笑容極為動人,恍如當年她入宮時的模樣,青春活潑,她提著裙子飛快從台階上跑下來,湊到大太監跟前問他,“皇上給我帶了什麽?”

    大太監的心跳了跳,藏在手籠裏邊的藥瓶原是溫熱的,這時忽然滾燙起來,叫大太監哆嗦了一下,趕緊握住把它拿出來。

    不等大太監開口,溫妃便搶過藥瓶來,獨自一人喃喃回去,研究著藥瓶道,“皇上為什麽要送這東西?”

    這是鶴頂紅,劇毒之物。大太監生怕溫妃打碎了藥瓶,後悔剛才給了溫妃,來時皇帝對他說,溫家的人不能再留。

    溫妃雖然是皇帝的妃子,但也是溫家的女兒,理應跟溫家一起去。

    大太監又想起一件事來,他記得溫家有兩個女兒,一個就是溫妃,而另一個女兒下落不明,早在溫家出事前,那個女兒就已經失蹤了。

    “皇上給的不能浪費。”溫妃忽然拔開塞子,在大太監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口氣全吞了裏頭的藥,而後笑望了大太監一眼,想往屏風那頭走去。

    鶴頂紅發作得很快,溫妃沒走幾步身子便軟了下來,倒在地上站不起來,她使著最後的力氣往屏風那爬去,她還想再見一個人。

    “別看。”有人捂住了六皇子的眼,她對上溫妃的目光,冷靜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帶他遠離皇宮。

    “謝謝,姐姐。”鮮血從溫妃口中溢出,大太監已經聽不清最後兩個字,他對發生的這一切不寒而栗,原本帶來壓製溫妃喂藥的宮女也沒了用處,她們躲在大太監身後,連哭聲都不敢發出。

    見地上的溫妃沒了掙紮的力氣,大太監這才回過神來,暴怒對堇色她們罵道,“哭什麽哭,一群廢物,還不趕快收拾了。”

    堇色是最先出來的,她提著膽子往溫妃那走去,跟同伴打算抬起屍體,蹲下身子時卻發現屏風後站著人。

    這個人跟溫妃長得極像,但又不像溫妃,她穿著白底綠衣,目光裏帶著寒意,更重要的是,她麵前站著六皇子。

    “發什麽呆。”大太監不耐煩催人,他不想待在這裏,溫妃臨死前詭異的行為給他造成不小的影響,這會隻想著快點走人。

    “遵命。”堇色收回目光來,抬起溫妃兩隻胳膊,跟同伴一起出去了。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他才掙脫身後那個女人的束縛,一言不發從屏風後走出,跨過門檻,走到青石階上,走到溫妃站的地方,跪了下來。

    孟嫣靠在闌幹上,對姬譽的行為不做任何表態,隻懶懶半垂著眼,數著眼前飄落的雪花,一,二,三,四……

    至上百後,孟嫣才走到姬譽身邊,“該走了。”

    “你為什麽不救母妃?”姬譽抬起腦袋紅著眼問孟嫣。“姨媽。”

    “你救不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孟嫣道,她和溫家鬧得太僵,當初直接把溫父氣得臥床不起,她這個便宜妹妹也不理解自己,隻指責自己不盡孝道。

    從來都是閑雲野鶴一隻,那做得了大雁,和家人形影不離。

    見姬譽半天不肯起來,孟嫣直接一手扛起姬譽,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甩著大輕功就往宮外飛,身姿風流寫意,臉上大寫‘裝逼’二字,告訴那些大內高手。

    我乃琴爹。

    光球告訴孟嫣,

    甩下吃白飯的大內高手,孟嫣扔下肩上的姬譽,從邊上摸出一個包裹扔給他,吩咐道,“換了。”

    “你要幹什麽?”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從皇宮裏帶出,姬譽完全看不明白孟嫣的行為。

    孟嫣從身後摸出一把琴來,吹了聲口哨,便聽得樹林裏傳來一聲馬鳴,一匹駿馬飛奔到孟嫣身邊,隻見它通體火紅,遠遠望過去如火焰在雪地裏燃燒。

    “你娘沒跟你說過嗎?”孟嫣一把拉住韁繩,“我是幹什麽的。”

    姬譽搖搖頭,母妃從來沒跟他說起孟嫣的事,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孟嫣的存在。

    “騎最烈的馬,把最美的妹子。”她這次來京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見她的紅顏知己,孟嫣翻身上馬,衝姬譽喊道,“換了衣服跟我去紅|袖院。”

    “……”他現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