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長歌·帝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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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醉入花從宿……”這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在熱鬧的人群中輕輕送入姬譽的耳中,反複輕念,如佛音貫腦,起初不以為然而後覺得煩躁不安,到最後姬譽忍無可忍,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韁繩,瞪著馬上的人。

    “別念了。”

    孟嫣停下馬望著姬譽,輕笑一聲,唱道,“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不會做詞。”姬譽手裏的韁繩鬆開,烈馬不喜姬譽觸碰,扭過馬頭不理會,連著上頭的孟嫣也離了姬譽,見孟嫣還盯著自己,姬譽補充一句,“也不會作詩。”

    孟嫣停下聲來道,“這鬧市人聲鼎沸,叫賣討價聲不斷,比起那些市井俚語,我可算得上清流,你不但誇我吟詩吟得好,反倒埋怨起我來,再來,我吟詩關你什麽事?”

    “你念了大半天,比和尚念經還煩。”姬譽真的受不了,何況孟嫣來來去去也就一首,這菩薩蠻念得他都快成了菩薩。

    “外甥,你現在怕是沒有弄清情況。”孟嫣把玩著手裏柔軟的馬鞭,也不看姬譽一眼,“淪為人下,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一身錦衣已經換下,換成樸素棉衣,腳上蹬的是革靴,就連頭上的發簪也被孟嫣摘去,換作一隻隨處可見的木頭簪子。

    他現在不叫姬譽,叫孟譽,是孟嫣的小廝,孟嫣騎馬進城,他就是跟在邊上的隨從,誰主誰仆,一目了然。

    反觀孟嫣,一身淺綠長袍,烏發單用一根桃花簪固定,並無其他裝束,若說還有別的,那便是她身後的琴了,此琴與尋常古琴略有不同,青色玉質的流水鋪環繞著琴身,漆黑琴體上有一處頗大凹陷。加之孟嫣清冷的氣質,使她看起來雌雄莫辯,雖無尋常女子的柔美,但別有一番風情。

    但這不是帶他逛青樓的原因。見匾額上題著紅袖院三字,姬譽心生幾分厭惡之情,這種地方不僅不是他該來的,孟嫣也不該來,雖說此朝風氣開放,女子上街走動是常事,但是沒有女子會來青樓。

    樓外的龜奴自然見到了下馬往門口走的孟嫣,孟嫣雖是男裝,但他們有雙毒辣的眼睛,一眼就瞧出了孟嫣的身份,攔著孟嫣不讓她進去。

    “小娘子還是乖乖回家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龜奴還算客氣,隻是隨便打發孟嫣走。

    “姨媽我們走吧。”姬譽站在孟嫣身後,仰著小腦袋一臉天真拉著孟嫣的衣角。

    兩個龜奴頓時哈哈大笑。

    孟嫣冷冷瞪了姬譽一眼,“窮親戚閉嘴。”

    目前被皇帝拋棄的姬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想說父皇還記著他的,但是追他們的大內高手跟不上孟嫣的腳步,跟丟了,父皇不見什麽詔書發出,似乎對他的死活不管。

    這也是孟嫣敢帶姬譽大大咧咧進京城的原因,沒人會想到一個小廝是皇宮內的六皇子。

    “開門做生意的,何必拒生意之門外。”她抽出袖裏的碎銀丟給龜奴,推開他二人往裏走,龜奴收了錢也不為難她,隻想白得了一筆銀子,真是賺了。

    見孟嫣往裏去了,被丟下的姬譽急了,跟著也想進去,龜奴長臂一伸把姬譽擋在外麵,另一個指著孟嫣的烈馬道,“給你家姨媽牽馬去。”

    姬譽望著越走越遠的孟嫣,磨了磨牙,不甘心去牽馬了。

    裏頭的孟嫣用金錢刷下紅袖院的第一關,第二關的boss老鴇就出現了,她捏著香帕嬌聲喊道,“站住。”

    樓裏休息的姑娘對站在大堂中央的孟嫣來了興趣,互相拿宮扇竊竊私語著,猜那個倒黴郎被自家的河東獅吼撞破了好事。

    “您來得正好。”孟嫣稍稍轉了身子,問從樓上晃下來的老鴇,“將離姑娘住哪個房間?”

    “喲,踢館踢到我們頭牌身上了,你膽子不小啊。”老鴇拿帕子擦了擦嘴,叉著腰不客氣道,“我管你是誰家的夫人,抓奸別跑到我們紅袖院來,傳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媽媽誤會了。”孟嫣並不生氣,耐心解釋道,“我和將離姑娘是朋友,今天特來拜訪,這紅袖院的規矩我也懂。”她掏出一錠金子來,送到老鴇麵前。

    “別胡說八道。”老鴇雖然見了金子眼發直,但還是拒了孟嫣的要求,若是讓她見了將離,指不定會幹出什麽事來,直接拍開手道,“我們風塵人怎麽會跟你們貴人有交情。”

    進來的姬譽恰好見到這一幕,心裏的不痛快去了幾分,心想孟嫣要怎麽辦?

    “媽媽讓她上來吧,她是我的朋友。”東廂房出來一個姑娘,因站得遠,姬譽隻瞧見她穿了鵝黃衣衫,珠翠滿頭,她一出來整個大堂的氣氛就變了,那些低語的聲音一下子沒了,好幾雙眼睛瞪著孟嫣。

    “我怎麽沒聽你提起過。”老鴇臉上掛不住,扯著嗓子喊了句。

    “媽媽你真健忘。”她站在闌幹邊上撲哧笑出聲來,“姐妹們整日在你麵前念叨我的救命恩人,這會見到了反倒認不出來。”

    於是她一下子記起來了,將離有次去城外拜佛遇上調戲她的公子哥,有人出麵解了將離的難,回來後將離說這事時滿麵通紅,姐妹們纏著她問相貌時又是欲說還休,隻道是個琴師。

    琴師,她這才注意到孟嫣身後的青玉流,真是個琴師,但是怎麽是個女子。

    老鴇雖然這樣想,但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抽走了孟嫣手裏的金子,“上去吧。”

    被拿走了金子孟嫣也不說,往樓上走去,後邊的姬譽見了跑過去跟上,差點撞上老鴇。

    “小兔崽子走路長點心。”老鴇拍了拍胸口,捏著香帕衝姬譽罵道。

    孟嫣恰巧轉過一道彎來,餘光笑望姬譽,似乎在說,小兔崽子。

    姬譽忍了沒出聲,跟著孟嫣一直到了東廂房,順帶看清了將離的模樣,柔弱動人,尤其那雙眸子,幹淨的猶如赤子之心。

    可惜了。

    “你說這幾日要來,我便一直等著,可算把你給盼來了。”將離手裏抱著一個湯婆子,見了孟嫣就塞給她,拉著孟嫣往屋子走。

    “路上出了點事,好在沒有失約。”孟嫣道。

    “怎的,你又受傷了。”將離一下子緊張起來,想回屋看看孟嫣的傷勢。

    “我哪這麽容易受傷。”孟嫣笑道,“是辦一些瑣事。”

    “那就好。”將離鬆了口氣,又見姬譽站在邊上一動不動,好奇道,“你何時買了個小廝,我記得你不喜旁人服侍,嫌棄他們手腳慢,這個看起來也不機靈。”

    “他是我的外甥。”孟嫣解釋一句,喚來邊上的姬譽,“小譽,來見你的將姨。”

    姬譽站那沒動,他年紀還小,臉上的嫌棄沒能很好隱藏起來,被將離瞧了個正著。

    “罷了。”將離歎了口氣,她這種人還求什麽禮遇,隻提裙站起來對孟嫣笑道,“曲子我練好了,今個能不能合奏一番。”

    “正有此意。”孟嫣卸下背後的青玉流,抱著琴同將離往邊上去,那兒有兩個位置,一個琴桌上空無一物,另一個被屏風擋了一半,隱約瞧見半張瑟,因屋裏都是熟人,將離叫來婢女把屏風撤了,坐下撥了一個調子,而後孟嫣那邊也起了清音,將離抬頭衝孟嫣一笑,二人的合奏算是開始了。

    這是姬譽第一次聽孟嫣彈琴,當孟嫣的手放到琴上時,她的眼神就變了,原本還有幾分漫不經心,但當第一個清音發出,她眼裏便震懾出一道殺氣,哪怕是幽揚曠遠的琴聲也洗不去這殺氣,恍如站在沙場之中,殺氣震天血光四起,有人提劍而來,睥睨眾生,她染盡一身鮮血,長劍飲滿敵血,孤身一人傲岸獨立,無人能並肩左右,而後纏綿的五十弦繞上這殺機四伏的琴音,漸漸化成了桃花春雨,楊柳依依,她棄了一身戎裝,乘舟遊湖,醉月花下,從此流連山水,將功名利祿拋到後頭。

    待最後一個調子結束,屋裏許久沒有人說話,姬譽望著孟嫣回過神來,心裏重新看待孟嫣,他原以為孟嫣是個遊手好閑之徒,怎想她經曆的比任何人都多。

    “不太好。”孟嫣收回手來,她的殺氣太重,將離的瑟音發揮不出她該有的水平。

    “是我學藝不精。”將離臉上失落,她原以為能伴孟嫣而奏,沒想到完全被孟嫣引著走。

    屋裏幾人全沉浸在方才的曲子中,連那人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他聽完曲子後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歎道,“可悲我這天縱英才遇上你這敵手,真是連半分用武之地都沒了。”

    “你來了。”孟嫣收起琴來,對那人的態度倒是撚熟。

    “你難得求我,我怎麽不來。”他飲盡茶水,懶散的目光望向姬譽,“就是他,不過愚子而已。”

    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