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長歌·帝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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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熱的鮮血從血管中湧出,濺落在地,化了厚厚的積雪,化不開這嚴冬,她抹去劍上的鮮血,扭頭問跪在地上的人,“死了沒?”

    “還沒死。”他嚎了一嗓子,睜開眼睛瞪孟嫣,“你就這麽巴不得我死。”

    “你死了我剛好接你的位子,何樂而不為?”孟嫣彎下腰來,躲過敵人的襲擊,反手將劍插入對方的胸膛,再一腳踢開,順手將劍抽出。

    “呸,沒門。”他從地上爬起,拿刀頂開殺來的敵兵。

    此處是一處荒穀,舉目隻見皚皚白雪,鼻尖縈繞的是鐵鏽氣,孟嫣伸出舌尖舔舐手背上的鮮血,轉頭問他,“再來一場。”

    “你這是玩老子的命。”他知道孟嫣指的是再撥一曲江月逐天,可一曲江月逐天的準備時間要多久?

    問法師的讀條要多久?

    “你現在不就是在玩命。”孟嫣眼光一抬,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心意互通,他忽鯉魚打挺爬起,舉刀為孟嫣守護。

    孟嫣席地而坐,長劍擲地,青玉流枕於膝上,長指一撚悠揚的琴聲便從指下傳出,它的聲音略低,被嘶喊聲所淹沒,荒穀刮著獵獵的寒風,夾雜著殺聲,刀劍交鋒之聲,席卷奔向遠方絕不回頭。

    而後曠遠的琴聲漸漸傳出,它是如此的輕,你需讓煙火聲息了,叫風聲也停下,萬籟俱寂時才能聽清這琴聲,這琴聲包含數不清的殺機,道不盡的不平,以及濃稠到化不開的鮮血。

    他踩過腳下的屍體,轉頭跟孟嫣講,“沒有下次了。”

    “任性的是你。”孟嫣的臉色和這雪一樣白,但她還是站的穩穩當當,並且扶住自己的上司,穀外烈馬從暗處跑出,鼻腔裏呼著熱氣,它伸出舌頭舔了舔孟嫣的臉。

    “這馬倒是聰明。”趙將被孟嫣扶著上馬,順手摸了摸馬鬃。

    “這馬不送你。”孟嫣將青玉流塞到趙將的懷裏,牽著韁繩帶趙將慢慢往回走。

    “你都是我的部下,你的馬還不是我的馬。”

    “人都說千金買骨,你若是出萬兩黃金,我就賣你。”

    “沒錢。”

    在他們身後,寒風重新席卷荒穀,不同的是再沒了人聲,有的是倒在雪地裏的敗兵,他們的鮮血和雪凍成了一塊,他們的身軀即將和雪融為一體。

    一曲歌盡萬敵殺,劍吟江月蒼天默,這就是長歌,青衣書生的皮下,包得是百折不撓,為國效忠的魂。

    趙將望著一身淩亂的孟嫣,她的桃花簪不知落了哪處,衣衫也髒了,汙血把原本的青色染成了濃重的黑色,沒有半點女子的柔弱,隻有骨子裏抹不去的殺氣。

    “孟嫣。”趙將忽然開口。

    “何事。”孟嫣牽著馬往回走。

    “你,就沒想過尋常日子?”像那些閨中嬌養的女兒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等待有一天她的夫君娶她,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想過。”孟嫣答道,“也過了一段。”但她是個閑不住的人,如果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更精彩,孟嫣會選擇拋棄普通的生活。

    “後來我覺得,還是走遠點好。”孟嫣仰頭笑望趙將,“上陣殺敵多好。”

    “哎你。”趙將歎了口氣,她這個年齡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了,隻有孟嫣沒有,幾年前她孤身一人來到邊關,說是要報效國家,眾將士都哈哈大笑,可如今有誰還敢嘲笑孟嫣。

    “你就沒有喜歡的人?”

    “有,不過已經不在了。”孟嫣停下腳步,“何況我也不願為一個人脫去戎裝換上紅妝。”

    “罷了罷了。”趙將已經支持不住了,他見不遠處就是城牆,強撐著的身體在這個時候鬆下,手中抱著的琴落下,整個身體往邊上倒去。

    “老骨頭就別強撐。”孟嫣接下掉下馬的趙將,又將青玉流放到馬背上,就這樣一人一馬往城門口走去。

    守城的士兵見是孟嫣回來了,連忙吩咐開城門,眾人紛紛從城內迎接孟嫣,更擔心被孟嫣抱回來的趙將。

    “快去叫大夫。”有人喊道,又有人從孟嫣手上接過趙將,一部分人散去,另一部分人圍著孟嫣關切道,“孟琴師,您還好吧。”

    “有些累。”見趙將被人帶走了,孟嫣終於鬆了口氣,合上眼皮。

    “這邊也需要大夫!”

    **

    二月的長安稍有春意,但是春寒料峭,身上穿的依然是厚厚的冬衣,人們於嫩柳中行走,忙碌著一日生計。

    姬譽付過銅板後帶著幾個熱騰騰的包子往回走,茶樓裏束才俊坐在大堂最暖和的角落,窩在那裏聽說書人評書。

    “你要的包子。”姬譽把包子交給束才俊,自己捂著滾燙的茶杯方覺舒服了些,他見束才俊聽評書聽得入迷,連包子都沒吃,心下覺得奇怪,便跟著一起聽。

    “說那時遲這時快,趙將軍一個拔刀而起,仰天長喝一聲,這賊人就嚇得屁滾尿流,連話都不敢說,趙將軍再揮一刀,那就跟切豆腐一樣,賊人的腦袋咕嚕嚕滾下來,那眼睛,瞪得有銅鈴這麽大。”

    “有什麽好聽的,說誇誇其談都是抬舉他了。”姬譽跟著聽了會,覺得這說書人的水平實在不好,也就下麵那群閑漢聽得津津有味。

    “你知趙將軍是何人?”束才俊收回神來,拿起桌上的肉包子一口咬下,滿臉都是幸福。

    “趙將,趙將軍。”姬譽知道這個人,幾年前名不經轉的副將,靠著赫赫戰功一路爬上來,如今已經是邊疆的一員大將。

    束才俊望了姬譽一眼,拿了桌上的茶飲盡後輕笑一聲,不再問姬譽了,果然還是太蠢。

    “我說錯了?”姬譽皺起眉來,每當他說錯事時束才俊就會這樣看他,眼中盡是涼薄,似乎在說,愚蠢至極的人。

    “狼擁關大捷,趙將軍一人斬盡千敵,這在民間成了神話,說書人編的就是這段。”吃完第一個肉包子,束才俊並不急於吃第二個,開始細嚼慢咽,分析事理,“狼擁關是一處險要關卡,穀口狹長難進,穀中地勢開闊平坦,非常適合,甕中捉鱉。”

    “你是說趙將軍是被騙進去的。”姬譽很快反應過來。

    “還算有救。”束才俊嘴角微微勾起,趙將單槍匹馬進了狼擁關,若不是有足夠強大的實力,那就是有十足的情報,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趙將是信了他人,或者假情報。

    “軍中或許有奸細。”姬譽一錘定音。

    “說書人一般換評書是三個月,這是你的期限,三個月裏找出軍中的奸細。”吃完了肉包子,束才俊摸出袖裏幾枚銅錢,放在桌上。

    “今個你自己回去吧。”束才俊懶懶道,好不容易攢夠了銀子,他要去看將離,說完他垂著手遠去了,他和京城裏那些醉生夢死的書生沒有區別,滿目都是繁華,似乎一低頭就能嗅到脂米分香。

    他有事瞞著自己。姬譽在大堂裏聽了會,被小二不耐煩趕出去,隻能在街上遊蕩,束才俊要自己三個月內找出奸細,但是他這會在京城如何能找到奸細,除非,束才俊要自己找的不是真正的奸細,而是符合奸細的人選。

    姬譽停住腳步,轉而急急忙忙回家裏趕,束才俊的書房有兵製書,應該能摸清邊疆兵將的職位。

    **

    見心上人來了,將離臉上浮起笑容,拉著束才俊的手坐下,將書信轉交給束才俊,待他看過後憂心忡忡道,“她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信上不是說的很清楚嗎,上司犯了抽她跟著倒黴,所以今年不回京城。”束才俊放下信紙,覺得孟嫣真是的,平常和他來信不過一張紙,將離手上這份就足足有三大張,差別待遇。

    “可是我覺得她是在躲咱們。”將離非常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就算這份來信和以往的沒有不同,將離還是認為有問題。

    “她八成是在躲自己的外甥。”束才俊擁將離入懷,安撫佳人道,“那小子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夠狠也夠聰明,這種人早晚會算計了身邊的人,孟嫣遠離他再好不過。”

    “那你呢?”將離擔憂道。

    “屆時你我攜手天地同遊,還怪京城的事幹嘛。”束才俊已經打算好未來了,他隻想過安定的日子,名也好利也罷,都比不過他懷裏這個人。

    “咱們帶上孟嫣更好。”將離合上眼道。

    孟嫣就算了。束才俊抱著將離悶悶想道,她要是在,自己就是無立足之地,成天看她們姐妹情深。

    **

    他似乎做了一個極長的夢,夢裏是江南水鄉,抱著嬰兒的婦女哼著小調,悠悠小舟遊過橋下,橋上的書生折扇輕晃,晃得他不耐煩從夢裏醒來,對上來人。

    “醒了。”她走到床邊,站在那裏問趙將,“咱們談談賠償的事。”

    昏暗的油燈下,一襲長發垂落孟嫣肩頭,幾縷碎發披散在胸前,幾乎和白衣融為一體。

    這滿頭的青絲不知何時全換作了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