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撥不開的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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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遊將壽衣的袖子整理好,向母親的遺體深鞠一躬,便小心翼翼的解開了壽衣領口的扣子,查看了頸部的情況,不禁深深的歎了口氣。
母親的頸部未見勒痕,但又確實是窒息而死,如此看來,殺死母親的凶手,就隻能是春桃了。“哎!”李遊心中湧起一陣悲涼之感。
為什麽?為什麽!
李遊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悲傷也逐漸轉變為氣憤。於是,他為母親整理好壽衣,蓋好白布,大步走出了正廳。他必須馬上問問春桃,為什麽要殺死母親。
李遊三步兩步來到院子,正要往春梅住的廂房走去,卻看到院子中間的石頭邊上,正依靠著一個人。李遊仔細打量後,不禁搖了搖頭,此人竟是王苗。
李遊來到王苗身邊。此時,王苗緊抱雙肩,蜷縮成一團,睡得正香。李遊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撫了撫王苗的頭。“王苗,為何睡在這兒?”
王苗聽到李遊的聲音,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然後慌忙站了起來。“呃,公子。”王苗低著頭,不敢看李遊。
“怎麽了?”李遊皺起了眉頭。如今母親過世,春桃成了嫌疑人,李遊真心期望王苗不要再出什麽問題了。
“我,我見您一直守在靈堂,您又不讓我陪您,我怕您知道老夫人的死因之後,再做出,做出…”王苗說到這兒,不敢再往下說了,但李遊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終於有了一絲暖意。想來剛剛見麵的時候,王苗吞吞吐吐不肯直言,也是懷著同樣的顧慮吧。
還好,這曆練終究還是為自己保留了一點溫暖。
“苗兒,跟我來,我有要事,必須當麵問問春桃。”李遊說完,大步向春桃的廂房走去,王苗麵露喜色,緊緊跟在了身後。片刻之後,李遊來到了春桃的門前。
砰!
吱呀!
李遊使勁拍向房門,但這房門竟一下被拍開了。李遊心中頓感不妙,將房門全部推開,借著走廊裏的燈籠往裏觀瞧。
春桃房內,空無一人!
不好!
難道這春桃,畏罪潛逃了?
………
李遊帶著王苗離開宅院,直奔縣衙。
砰!
李遊坐在書案前,使勁敲響了驚堂木。片刻之後,值班的差役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
“大人!”差役慌忙向李遊施禮。
“立刻傳令主簿楊明、捕頭劉忠,讓他們速到堂前,本官要發布懸賞告示!”李遊兩目圓睜,滿臉的怒容。
“是!”值班的差役知道出大事了,立刻快步跑出了大堂。
三五分鍾之後,主簿楊明出現在大堂之上。
“大人!”楊明臉上掛著汗珠,氣息也有些急促,明顯是一路小跑趕過來的。楊明中等身高,體態略胖,本是秀才出身,但多次參加科舉均未得中,便在李遊手下做了主簿,期望能夠熬一個出身。
“楊主簿,本官要立刻發布懸賞告示,請你立刻擬來。”李遊不容楊明喘息,立刻下達了命令。
這深更半夜的便被揪到縣衙,楊明自然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立刻坐到了自己的書案前。“大人,不知通緝何人?”
“春桃!”李遊眯著眼看向楊明,咬牙切齒的說到。楊明聽到春桃的名字先是一愣,緊跟著眼睛一轉,立刻明白了李遊的所指,便伸手拿起了毛筆。
十幾分鍾之後,楊明將畫好的畫像遞到李遊麵前。李遊看過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大人,懸賞多少錢?”
“五貫!”
“五貫!”(五千個銅錢!)楊明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但見李遊一臉堅決,便不再多言,重新坐回了座位。
又過了五分鍾,值班的差役回到了衙門。
“大人。”差役向李遊抱拳施禮。
“怎麽?劉忠何在?”李遊皺起了眉頭,冷眼看向差役。
“稟報大人,劉頭不在家。”差役慌忙回答。
“不在家?”李遊麵露不滿之色。“可曾問過他的家人?”
“稟報大人,小人問了他的兩個兒子,都說今天白天說是到大人府上幫忙,便一直沒有回去。”
一直沒有回去?李遊眉頭緊皺,仔細回想著一天的經曆,似乎沒有見過劉忠的印象。突然,李遊眼前一亮。“劉忠現在,可還有妻室?”
聽聞此言,楊明不禁停下筆頭,詫異的看向李遊。
“兩年前,劉頭的妻子因病去世了。”差役不知李遊意圖何在,稍一思考,便如實回答了。
“可有小妾?”雖然明知結果,但為謹慎起見,李遊還是追問了一句。
“沒有。”差役趕忙回答。
“嗯。”李遊點了點頭。“你去劉忠家候著,待劉忠回來之後,立刻讓他來我府邸回話。”
“小的明白。”差役轉身離開了。
李遊坐在座位上,仔細思考起來。春桃年近四十,但至今未有成婚,劉忠年過四十,又是妻子新喪,難怪自己剛到盛唐縣的時候,劉忠沒事就來家裏幫忙,想來,竟是有了惦記。而且春桃乃是母親的貼身丫鬟,平時除了出門買菜,幾乎接觸不到外人,如今卻敢於離家潛逃,定是獲得了他人的幫助。同時,再加上自己回來了,劉忠未有主動前來拜見,深更半夜仍舊沒有歸家等緣由,李遊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的肯定。“楊主簿,煩勞你將擬好的告示稍作訂正。”
“大人有何吩咐?”楊明立刻站了起來。
“在金額之後,加上生死勿論即可。”李遊意味深長的看向楊明。楊明再次露出詫異之色,但見李遊沒有與自己商量的意思,也就未敢多言。
“屬下遵命!”楊明將擬好的一份告示遞到李遊桌上。“大人,還要再擬幾份嗎?”
“暫且不必了。”李遊說完,站了起來。“楊主簿,此時將你招致縣衙,實在過意不去。”
“大人客氣了,此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王苗,回府。”李遊拿起告示離開了衙門。
楊明一直盯著李遊的背影,臉上陰晴不定。
李遊回到家中,立刻返回春桃的房間,東翻西找一番之後,終於在春桃的床頭下,翻出了一雙納了一半的鞋底。李遊與自己的腳對比了一下,竟比自己的腳還大出半指。
如今再無其他可能了,隻是不知這劉忠是否同謀啊。考慮到劉忠一族均在縣內,李遊還是傾向於自己初步的判斷。劉忠應該隻是協助春桃潛逃而已。
哎!李遊再次歎了口氣。
………
第二天一早,李遊繼續在府邸內忙碌,雖然一直有這擔心,但又反複推敲了一番,仍舊堅持自己的判斷。大概到了中午時分,劉忠終於來到了李遊的麵前。
李遊看到劉忠,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地。他直接將劉忠領至書房,自己坐在了上手位,端起一杯茶,一邊用蓋子掛著茶葉,一邊冷眼看著劉忠。
劉忠雖然五大三粗,但此時卻如同做錯事的孩子,垂手站在李遊身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劉忠,昨天晚上,你去哪兒自在了?”三五分鍾之後,李遊才開口詢問。
“小人,小人…”劉忠本是老實人,臨來之前想必已經想好了說辭,但在李遊的威勢之下,還是慌了神。“小人吃酒吃多了,不小心睡在了路邊。”
“哦,睡在哪個路邊了?”李遊冷著臉,繼續追問。劉忠實在是不善於撒謊啊。
“小人喝得太多,實在是記不得了。”劉忠趕忙回答。
“記不得了?那是在哪家店裏,吃的酒啊?”
“呃…在,在…”
“劉忠,你好大的膽!”李遊拍案而起。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劉忠嚇得立刻跪倒在地。
“知罪?你知什麽罪?”李遊突然放鬆了口氣。
“呃…小人,小人…”劉忠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劉忠,你且起來。”李遊示意劉忠站起來。劉忠抬起頭,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站了起來。
“本官找你不為其他,乃是因我母親被害一事。”李遊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這劉忠的反應。劉忠聽完此話,即未慌張,也未驚嚇,李遊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心裏也好受了一些。相處了兩年多,對劉忠,李遊還是有幾分信任的。
李遊稍一停頓,便繼續說到。“本官懷疑凶手便是春桃!”聽得此話,劉忠身體猛的一振,但立刻又恢複了正常。
“所以,本官打算發下懸賞告知,你覺得如何?”李遊說完,將懸賞告示拿起來,展示給劉忠看。劉忠起初沒有太大的反應,但看到最後,不禁麵如白紙,汗立刻流了下來。
“大人,這,這生死勿論,是不…”劉忠嘴唇不由得哆嗦起來。
“謀殺主母,按律當斬!”李遊聲色俱厲,劉忠立刻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一般。
“大人,您饒了她吧,您饒了她吧,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嗚嗚…”五大三粗的劉忠,竟然哭了起來。看來,這劉忠對春桃,是動了真情了。
“不是故意的?你怎麽知道?”李遊繼續質問劉忠。
“是,是她告訴我的。”劉忠趕忙回答。
“劉忠,春桃在哪兒?本官要當麵詢問!”李遊聽得此話,心中竟泛起了一絲期待。如果是過失的話,那母親在九泉之下,也算是有些慰藉了。
………
李遊帶著王苗,跟劉忠出得府門,左轉右轉的走了大概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一出小院。
劉忠示意李遊二人稍候,然後來到門前,連續拍打了五下。片刻之後,院內傳來了腳步聲。
吱呀!門分左右,春桃一身粗布衣裳,出現在門前。
“春桃,別躲了,大人,都知道了。”劉忠說完此話,眼淚立刻流了下來。李遊徑直走向春桃,春桃看到李遊,立刻跪倒在地。“大人,都是春桃的錯,嗚嗚…”春桃也泣不成聲。
“桃姨,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我需要你將當晚的一切,詳詳細細的告訴我。”
“是,是,嗚嗚…”春桃聞言,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一行人走進屋內,李遊坐在上手位,劉忠等人分坐左右。
“桃姨,快說吧。”李遊急切的看向春桃。
“哎,都怪我啊。”春桃深深的歎了口氣。“當晚,老夫人一直鬧心口疼,我喂她吃了藥,又按撫了好一會,才終於睡下了。誰知道後半夜,老夫人的心口又開始疼了,我去拿藥,但藥已經吃完了,我便不停的幫老太太按撫,但老夫人疼得越發厲害了。哎!”說到這兒,春桃再次歎了口氣,李遊知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我突然想起柳娘曾給過我一包藥,說是治療心口疼的偏方,保證藥到病除。當時實在沒辦法了,我便將這藥拿了出來,衝給老夫人喝了下去。老夫人喝下去之後,立刻就安穩了下來。誰知道…”春桃說到這兒,眼淚再次流了下來。“老夫人突然直起身,雙手捂著脖子,不停的掙紮掙紮,我被嚇得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隻能眼巴巴的看著,看著,嗚嗚……”說到這兒,春桃又大聲痛哭起來。
果然如此啊。李遊暗暗歎了口氣。李田氏自幼便有一個奇怪的毛病,隻要一吃紅棗,就會喉頭腫脹,呼吸困難。昨天晚上春桃喂的藥裏,定是含有大量的紅棗粉。如果確實如春桃所言,那她的確不是故意為之,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能免受刑律的處罰,除非——
想到這兒,李遊抬眼看向春桃。“桃姨,別哭了,哭也於事無補。我且問你,柳娘是什麽人?”
“柳娘?”春桃聽聞李遊詢問,勉強止住了哭聲。
“她啊,哼!”劉忠聽到柳娘的名字,立刻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劉頭,你也認識柳娘?”李遊疑惑的看向劉忠。
“不認識,但是,誰人沒聽說過她啊。”劉忠仍舊一副不屑的表情。“她本是個青樓女子,後來被他男人贖了身,但不知道怎麽的,沒過幾天,他男人就死了,然後,她就,她就…”劉忠沒有再往下說,但李遊已經聽明白了。水性楊花,本性難移啊。
“桃姨,你怎麽認識她的?”
“大概是一年前吧,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每次去買菜,就總能在市場口碰到她,一來二去的,也就認識了。”春桃皺著眉頭,試著去回想更多的細節。“後來,她就經常跟我一起買菜,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聊天,我初來乍到的,也不認得其他什麽人,慢慢的,就跟她熟悉起來了。”
聽完春桃的陳述,李遊立刻察覺了其中的不妥。世間哪有如此多的巧合,背後定是有所圖謀。“那你有沒有告訴過她,我母親的隱疾?”
“這個事,我記不太清楚了。”春桃再次皺起了眉頭。“我是告訴過她心疼的毛病,但關於老夫人的隱疾,老爺曾有過交代,我也一直都比較小心。”
“你再仔細想想!”李遊進一步追問。
“哦,我想起來了。”春桃露出豁然的神情。“去年冬天,市場上上了好多紅棗,她本想買一些送給我,因為您不許我們拿百姓的東西,我便百般推脫,無奈之下,才說出了老夫人的隱疾。”
"桃姨,那那個藥,柳娘是何時給你的?"此時,李遊已經明白了其中的來龍去脈,關鍵就是區別這柳娘的主觀了。是故意,還是過失。
"紅棗之事沒多久,她就把藥送過來了。"
好一個歹毒的婦人!李遊兩目圓睜,怒火中燒。處心積慮,煞費苦心,竟然一心要置自己的母親於死地,她究竟有何企圖!我李遊定要讓你如實交待!
李遊將牙要咬得咯咯作響。“劉忠,立刻帶齊手下,將柳娘緝拿歸案,本官要親自拷問!”
“小人領命!”劉忠雖然還沒聽明白,但聽得李遊的命令,立刻跑了出去。
李遊吩咐王苗將春桃送回府邸,自己直奔縣衙而去。
坐在書案之前,李遊一臉冷峻,眉頭緊皺,雙拳握緊,一副要吃人的架勢。堂上的下屬全都肅然而立,誰也不敢大聲喘氣。
半個時辰之後,劉忠匆匆跑進衙門,臉上滿是慌張。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怎麽了?”李遊聞言,心裏咯噔一下。
“柳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