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逐漸撥開的雲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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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唐縣西南,皖山山麓。

    一個年輕女子正站在院牆之外的一處高地,盯著院牆之內忙碌的工人。

    工人在院內挖了一個巨大的深坑,但在挖掘的過程中,竟遇到了一塊巨大的岩石,此刻他們正在使用鐵鎬、鑿子等器械,將這巨石一點點敲碎,然後再搬出深坑。

    這女子看著這些工人,一會皺緊了眉頭,一會又露出心疼之色,最終實在有些忍無可忍了,身體前傾,剛要移動身形,卻被人叫住了。

    “彥兒!”這女子慌忙回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站在她的身後。這女子趕忙向老婦人施禮。“師父!”

    “走吧。”老婦人看了看圍牆中的工人,向女子搖了搖頭。

    “可是師父,他們正在破壞大唐的龍…”“師父的教誨,你難道又忘了嗎?”老婦人一臉嚴肅的盯著這女子,這女子立刻低下了頭。“哦,徒兒知道了。”

    老婦人走在前麵,年輕女子低著頭、嘟著嘴,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時不時的還回頭觀望幾眼。“瑤瑤,對不起。”這女子喃喃自語到。

    ………

    李遊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

    昨天因為韋莊之事,李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以至於竟睡到了這個時間,但此時想起韋莊之事,心裏還是鬱鬱寡歡。

    起床!

    此時尚未有定論!

    李遊翻身坐在床邊,剛要打個哈欠,卻立刻呆在了原地。

    床對麵的書案前,一個年輕女子正雙手托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

    好一個仙氣十足的女子!

    這女子十七八歲的年紀,明眉秀目,一雙眼睛透著一股靈秀之氣,細長挺拔的鼻梁,紅潤微薄的嘴唇,在一頭烏黑長發的襯托下,如一名下凡的仙子一般,即令人覺得親切,又令人覺得清新、俏麗。

    李遊一時的看呆了。

    這女子見李遊傻傻的看著自己,竟也不以為意,反而更有興致的打量著李遊。

    這二人就這麽彼此盯著對方,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喂,看累了沒?”最終,這女子先開了口。李遊立刻發覺自己的窘態,趕忙將頭扭向一邊,但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嗬嗬,我好看吧?”這女子的問題讓李遊更覺得不好意思,但她似乎完全不以為意。“你也挺帥的,就是太懶了,這個時間還不起床。”

    “姑娘,請問您是什麽人,怎麽會跑到我的臥房…”“我叫歐陽彥,是你的表妹。”歐陽彥不等李遊說完,徑直回答到。“還好你不是個醜八怪,這下又可以少擔心一件事了。”

    “啊?”李遊完全理解不了歐陽彥在說什麽。

    “現在不都流行表妹嫁給表哥嗎?”歐陽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你要是個醜八怪,我又不得不嫁給你的話,那豈不是一件很頭疼的事情。既然你挺帥的,那嫁給你也就嫁給你了,所以我就不用再擔心這件事了。”

    “你不是皋陶的徒弟嗎?這麽清晰的邏輯,你竟然聽不明白?”歐陽彥眉頭緊皺。“快起床吧,太陽快要落山了。”歐陽彥甩下這樣一句話,起身走了出去。

    歐陽彥?表妹?根據名字和她的述說,她應該是歐陽戩的妹妹,但是她剛才自稱的那一套邏輯清晰的話是什麽鬼?那算是什麽邏輯?

    李遊越想越覺得好笑,趕忙穿好衣服,跑出了臥室。

    剛冒出一個表哥,這突然又冒出一個表妹,難不成隔兩天還會再冒出一個表弟!

    ………

    李遊洗漱完畢來到正廳,李田氏正被人逗得哈哈大笑。李遊抬眼觀瞧,見歐陽戩、歐陽彥和王苗,正圍坐在李田氏身旁。雖然歐陽戩在身邊,但王苗今日的興致似乎也頗高,正眉飛色舞的講著什麽。

    李遊看罷徑直走到李田氏身前,向李田氏抱拳施禮。“母親,孩兒給您請安。”

    “好,好,快坐下。”李田氏明顯心情極好。“遊兒,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戩兒的妹妹彥彥,彥彥,這是…”

    “姨娘,侄女剛才去見過表哥了。”歐陽彥笑嗬嗬的看著李遊。“表哥還沒起床那。”

    “哈哈。”李遊聽罷大窘,一時不知如何接話,王苗沒心沒肺的跟著笑了起來。李遊瞪了王苗一眼,王苗趕忙閉上了嘴。

    “姨娘,表哥挺好看的,就是懶。”歐陽彥看向李田氏,李遊心裏的委屈就別提了。自己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辦案,難得一天起得晚了點,竟落了個懶的名頭。“侄女要是給您作了兒媳,定會好好治治他這毛病。”

    啊!

    此話一出,不隻是李遊,李田氏、王苗、歐陽戩都張大了嘴,一時無法消化歐陽彥這話。

    “哈哈,那好啊。”李田氏看了看歐陽彥俊俏、秀麗的臉蛋,想想李遊二十多歲了還沒有定下親事,竟覺得有這麽一個傻嗬嗬的兒媳婦倒也不錯。“遊兒啊,為娘可是同意了,你可同意啊?”

    “呃…”李遊頓時無語,不知該如何回答。

    “彥彥,胡鬧!”歐陽戩終於看不下去了,對歐陽彥怒目而視。“姨娘、賢弟,家妹十歲隨師父進山修行,近日才得出山,她對世事知之甚少,你們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哥哥,你討厭!”歐陽彥聽罷嘟起了嘴吧。“姨娘,人家是真心要給您作兒媳婦,您看您相中了不?”歐陽彥說完竟站起身來,在李田氏麵前轉動身形,露出甜美的笑容。

    本就是一個如仙子般的人物,如今故意展示出來,更顯得身形俏麗,令人怦然心動。雖然說話仍舊不著調,李遊竟還是看呆了。

    “好,好,哈哈。”李田氏偷眼看了看李遊,哈哈大笑起來。

    “那就這麽定了啊。”歐陽彥笑得麵如桃花。“那您得給兒媳件信物啊。”歐陽彥說著,盯著李田氏頭上的玉簪說到。“姨娘,您這玉簪真漂亮!”

    “彥彥!”歐陽戩聽得此話,頓時大驚失色。“不許胡鬧!”

    “嗬嗬,彥彥,這玉簪可不能給你啊。”李田氏仍舊一臉笑容,並未將歐陽戩兄妹二人異樣的舉動放在心上。“我這兒有個玉鐲,你看可好啊?”李田氏撩起袖子,露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鐲。

    “不要。”歐陽彥搖了搖頭,轉身走回了座位。

    李遊將一切看在眼裏,不禁抬眼看向李田氏頭上的玉簪。這玉簪乃是母親的心愛之物,從自己有記憶時開始,母親一直都將它帶在頭上。如今看歐陽彥的舉動,她主動提出要與自己定婚約的目的,竟是為了這玉簪。而且提及玉簪,歐陽戩的反應也如此巨大。難道這玉簪,乃是什麽至關重要的物件不成?此外,歐陽戩每次出門回來,無論多晚,都會急不可耐的向母親請安,難道並非是出於孝心,而是為了確認這玉簪是否安然無恙嗎?

    李遊越琢磨越覺得可疑,不由得開始重新打量起歐陽戩兄妹二人,歐陽戩應該是感受到了李遊的目光,回頭看了李遊一眼,臉上滿是愧疚之色,李遊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來自己得找個機會,再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表哥,好好的談談了。

    ………

    李遊帶著王苗離開府邸。

    “公子,咱們去哪兒啊。”王苗不解的看著李遊。

    “查案!”李遊想著歐陽戩兄妹之事,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王苗也明白李遊心情不好,便老老實實的跟在身後。

    二人走了三十多分鍾,再次來到了臨港巷,李遊在一家店鋪前停下了腳步。

    這家店鋪隻有兩層,卻裝飾的富麗堂皇,尤其門口的一麵迎門牆,青磚堆砌,外塗金粉,上部貼滿了琉璃瓦,中間嵌著“錢櫃”兩字。這兩個字龍飛鳳舞,氣勢磅砣,明顯是出自名家之手。店鋪的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一臉的橫肉,冷眼看著過往行人。

    李遊站在這店鋪門口打量了一番,之後抬腿便往裏走,王苗趕忙跟了上來。

    門口的二人早就注意到李遊二人,見李遊抬腿就往裏走,立刻出言嚇止。“幹什麽的!”

    “存錢!”李遊向王苗使了個眼色,王苗立刻會意,快步走到李遊前麵。門口二人伸手要攔,王苗得了李遊的命令,那還客氣什麽,伸手便推。

    砰!兩個門衛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飛進門裏,一下坐在了地上。

    “說了存錢,你們還阻攔!”李遊也不看二人,徑直往裏走去。王苗一邊走,一邊衝著兩個門衛抱怨。兩個衛門仍舊如在夢中一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李遊走入店內,徑直向櫃台走去。此時,店內並無其他客人,幾個夥計正盤點著賬目,見李遊二人進來,立刻露出詫異的神色。

    “請問二位,所為何事啊?”一個掌櫃模樣的人走了上來。

    “你們店主可在?”李遊直接詢問。

    “兩位找店主,有何貴幹?”這人見李遊二人來者不善,一邊向周圍的人使眼色,一邊開口詢問,周圍的人趕忙向內室走去。

    “公事。”李遊見引起了對方足夠重視,便亮出了底牌。“本官乃是盛唐縣縣令李遊,有公事需要向你家令狐店主確認。”

    對方聽得此話,立刻換了一副表情,一邊微笑一邊衝著李遊點頭。“我說怎麽看著您眼熟,竟是李大人到了。在下大掌櫃孫森,乃是您手下孫磊的堂弟。”

    “哦?”李遊暗暗感慨。這小小縣衙還真是藏龍臥虎,眼線密布,平時不怎麽起眼的孫磊,竟與錢櫃有這麽一層關係,而且這錢櫃還是令狐家族的產業。“既然如此,那就請孫掌櫃通知一下令狐店主吧。”

    “小的已經令人去通知了,李大人您請跟我來。”孫森說完,側身讓李遊先行。李遊也不客氣,帶著王苗,徑直向內室走去。孫森跟在李遊身側領路。

    三人進入內室,李遊被讓至主賓位,王苗站在李遊身側,一臉的警惕。

    孫森為李遊上了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李遊攀談了一會,一個中年男子踱著步子,從臥房走了出來。孫森看到之後,趕忙站了起來。“老爺,您起來了。”

    “嗯。”這人衝孫森點了點頭,又抬眼看了看李遊,然後踱步至上手位,撩起衣服坐了下來。

    李遊一邊喝茶,一邊偷眼打量著這人。這人身肥體胖,滿臉堆肉,眼睛不大但透著皎潔的光芒,隔一會便會用手揉揉鼻子,顯然是個心思極重之人。

    李遊見對方不說話,自己也隻是專心喝茶,場麵立刻冷了下來。孫森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一時的有些手足無措。

    “李大人,您可是稀客啊。”片刻之後,這人抬頭看向李遊,終於開口說話了。“在下令狐觴,見過大人。”令狐觴嘴上說的客氣,身體卻紋絲未動。

    “令狐先生,您好。”李遊完全不以為意。“李某雖然為官,但家境並不富裕,自然沒有機會來貴店拜訪了。”

    “嗬嗬,大人此話是在責怪我們嘍?”這人抬眼看向李遊。“那不知李大人今日到訪,所謂何事啊?”

    “令狐先生,可聽說近日縣城內,一死三命的案子?”李遊緊緊盯著令狐觴的臉。

    令狐觴麵露笑容,抬眼看了看李遊。“可是趙武和他的兩個內弟,離奇被殺的案子?”

    “不錯。”

    “聽孫掌櫃提起過。”令狐觴看了看孫森,孫森趕忙解釋。“一次與孫磊吃酒的時候,孫磊跟小人說過此案,小人覺得新奇,就說給我們老爺聽了。”

    “既然令狐先生有所耳聞,那本官就無須過多解釋了。”李遊向孫森點了點頭。“兩年前令愛溺水而亡,可是趙武為先生操持的白事?”

    “不錯。”令狐觴回答的很幹脆。“怎麽?有何不妥嗎?”

    提及女兒溺亡,令狐觴竟全無悲傷的反應,這讓李遊大感意外。“令愛乃是令狐先生唯一的女兒吧。”

    “嗯,的確如此。”令狐觴看了看李遊,仍舊麵無表情。

    “這段時間,令狐先生可曾離開過盛唐縣?”李遊繼續詢問,這讓令狐觴皺起了眉頭。“大人,您這是在懷疑我嗎?”

    “隻是例行公事而已。”李遊也不客氣。

    “嗬嗬。”令狐觴露出了一絲冷笑。“大人可知道我是什麽人?”

    “略知一二。”李遊直言不諱。

    “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後果。”令狐觴見李遊的態度並未有什麽變化,立刻露出了惱怒的神色。“改日我與堂弟令狐滈飲酒之時,應不應該將今日之事,好好向他說說那。”

    令狐滈乃是當朝宰相令狐綯之子,雖為一介布衣,但在令狐綯的寵溺之下,竟能行科舉錄取、官員任免之職,在民間有“白衣宰相”之稱。

    “但說無妨。”李遊不為所動。“隻要令狐先生,能如實回答本官的提問即可。”

    “哼!”令狐觴見李遊不給麵子,臉立刻拉了下來,但眼珠一轉,最終竟沒有發作。“我令狐家的生意遍布大唐各地,這段時間自然離開過盛唐縣,不知有何不妥?”

    “那可曾去過揚州?”李遊繼續追問。

    “揚州?”令狐觴伸手摸了摸鼻子,眼睛閃爍了幾下。“沒有!”

    “當真?”李遊看出令狐觴的猶豫,再次追問。

    “這還有假。”令狐觴眉頭緊皺。“李大人,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在下還有事情要去處理,就不陪著了。”令狐觴說完,不等李遊說話,起身便往臥房走去。

    “令狐先生,令愛心愛之物,可是一枚金簪?”李遊冷不丁的突然發問。

    “金簪?”原本快走到臥房門口的令狐觴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李遊。“世人皆以玉為美,誰會喜愛什麽金簪。”令狐觴說完,抬腿走進了臥房。

    李遊不禁歎了口氣。這令狐觴雖然有所隱瞞,但實在沒有多少可疑之處。

    李遊不禁又想起了韋莊,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