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槐樹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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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自這個冬天開始,也將在這個冬天結束。
時間一晃就到了三月,將近是春天,階前依然看不見一莖綠草,窗外也望不見一隻蝴蝶。
一開始時,不能否認,我其實是有幾分有恃無恐的,腦海中閃爍著招鬼的口號,明知後果嚴重,依舊張牙舞爪,甚至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狂妄,從未想過有一天真正會承擔著身體與精神一再衰頹的痛苦。
自從上次爺說過那番決絕的話,離開以後,爹媽不肯死心,我們又去了一趟省醫,打省醫回來以後,爸去爺的門外邊求了好幾回,爺依舊不答應。
所有人都覺得我的生命也走到了最末一段,曾經同我有過交情的人難過不已,曾經與我有過爭執的人也不再對我仇怨。
不過想來也是,人之將亡,還有什麽不可以原諒。
這些日子,我常常耳鳴,都是轟然響起的,有時如同擊鼓鳴金,有時又想萬馬奔騰,沒人的時候,我抱著頭卷縮,翻滾,無助的呻吟。
當別人來看我,我都是闔著口,閉著眼,裝作睡著的樣子。
我從不對人說什麽,好像死亡並沒有什麽可怕的一樣。
我常常透過窗戶看見窗戶外頭掛著的風鈴搖動,也看見小孩子們從戈雅小學的後山上放飛至天際的風箏,這些風姿越飛越高,猶如一隻鷹,飛過樹梢,飛過片片青黑色的屋瓦;我覺得我就是它,將要變成它的樣子,生命才是那根將我緊緊捆綁的繩索。
如今,係著我的這根繩索就要斷了吧!
此前在別人的回憶裏見識了太多的死亡,走在黃泉路上的那種感覺仍然新鮮,所以,我不是太畏懼死亡,隻是本能地害怕那種,夜靜更深,風吹枯樹,荒郊野地,孤墳一座,千裏無人的冷清。
公曆的三月,正好是農曆的正月剛剛過去,學校裏大都開了學,隻是我沒有報名,而本來荒蕪了一冬莊稼地,也在正月裏被辛勤的莊稼人將草盡數除過。
鋤完草,到處都開始忙碌起來。
各處各地,因氣候各有有不同,種植講究也或有差異,西南一代,人們看地方陽光如何,就要選擇種苞米或者花豆黃豆,又或是幾著兼有。
所以常說,農民不能望過年,過了年,鋤頭犁耙就在眼前。
這一天,難得我有精神不錯,想出去走走,爸媽都還算高興。今年一開年,因為我的事,錢花了不少,家裏的地也沒怎麽打理,正好今天陽光也還不錯,出戈雅街後,隻要**分鍾就能走到槐樹腳的溪水邊,過了那條小溪,不遠處有個宅子,宅子旁邊有塊地,正好是我家的,地裏的草都沒鋤。
於是由我提議,寧禦支持,媽讚同,爹拍板,我們決定一家人去槐樹腳,爹媽鋤地,我和寧禦玩耍。
出門前,媽讓我裏三層外三層地裹,但因為這個假期整個人都瘦了許多,衣服怎麽穿也不見臃腫,媽一邊遞衣服,一邊又偷偷抹眼淚。
走在路上的時候,雖然總有人在後背指指點點,大概是說這家姑娘如何如何,怎麽就要死不活了,現在出來走,看這樣子果真叫人可憐心疼等等,話不是壞話,聽起來總不叫人舒服,但我們的速度還是刻意放慢了許多,主要是照顧我的腳程。
好在出了戈雅街就清靜了許多,爹開始講各地各處的故事,有些是捏造的,有些是聽說的,也有些是親眼見過的。他一邊說,我一邊看四周,路上一草一木,有都有種隱隱約約的荒涼。
遠遠看見對麵的村莊裏炊煙繚繚,人家戶沿著半片山坡的坡腳分布,零星錯亂,而又顯得疏密有致。
“爸,槐樹腳為什麽要叫槐樹腳呢?”
爹看向我,我第一次驚覺他鬢角竟然有些銀灰,一時頓生出抱歉來,爹眼神有些迷離,但嘴邊還是笑的,並且語氣很把穩地說:“還能有哪樣原因,以前的人都是看地方有什麽就叫什麽的。
現在,你們這些娃基本上都不曉得了。
很早的時候,寨子裏其實是有棵大槐樹的,特別大的槐樹……”
爹的話,方言土語很多,但經過我的耳朵到腦子裏就會自動翻譯出來。
那是一棵年邁的古樹,碧空白雲之下,猶如一把撐開的巨傘,傘麵上綠白相間.綠的是槐葉,嫩綠嫩綠的;白的是槐花,潔白潔白的,每天清晨,總有姑娘小夥愛在樹下讀書,直覺得股股甜風沁腑,縷縷幽香撲鼻,一會兒,連袖襟、書頁都沾染了淡淡的蜜香。
但是後來,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有人說對寨子的風水不好,後來就砍了,怕它再發,連樹根都花了好大功夫掘斷許多出來,現在又在老地方打了水泥,就沒有了,後來,其他樹漸漸長大,樹蔭又長到了屬於大槐樹的位置,占有,茂盛。
就像是從來沒有過這棵大槐樹一樣。
“真可惜。”我由衷感歎,自古以來,人間總是流傳無數匪夷所思的神鬼傳說,四大鬼樹裏麵,槐樹就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在爹的講述裏,我沒有感覺到半分鬼樹的影子。
“到底為什麽要把樹砍了?”寧禦認真地問,兩隻眼睛像小星星一樣盯著爹閃爍……這邊正說著,我們就已經走到溪邊。
這條溪是分隔戈雅和槐樹腳的分界線,溪水的這邊屬於戈雅,溪水過去就是槐樹腳的地盤,溪水急促地流淌,撞在石頭上的地方會鼓出一個包來,打在沿岸突起來的地方又會有白花花的水花飛濺。
溪水很清澈,也不深,可以清晰看見裏麵五彩斑斕的鵝卵石,旁邊有一座小橋,才一米寬,石頭陳舊,石縫到處是茅草野草,見縫插針似的長出來。橋的中間和老下遊的榛子橋一樣,也是泥地,路中間還長了寫手指大小的野花出來,有些淺紫,有些粉白,還有小隻的粉蝶貼著路麵飛。
不足之處是,橋太小,也沒什麽碑文記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建的橋,無法瞞住我的好奇心。
我精神很好,要是以往,我可能會在橋上跑跑跳跳起來,但無法於現在跳不動。
因為橋窄,剛到橋頭,爹一把將寧禦抱起來,媽則伸手拉著我。爹走前頭,我和媽一前一後跟在後麵。
我是最後的。
溪水湍急的流淌,聲音很清脆,也很大,接連不斷,震得我耳膜發痛。
忽然間,橋下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亂響,像是什麽東西在水裏使勁掙紮,我看向爹媽,他們全然平靜的朝前走著。
這時,我空著的手忽然被隻手抓住,又濕又硬,像是是手骨,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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